季桃愣在原地, 和师父两心相许是一回事，但也的确还没公开。



    难道日常相处中被小师叔看出来了？



    敖烈只当自己猜对了，轻轻一叹, 道：“小师侄, 大师兄知道这件事情吗？”



    季桃不想骗他, 便点了点头，哀求道：“小师叔，我知道此事与礼数不和，现在也不是公开的时候，小师叔，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敖烈便说：“小师侄，年少慕艾，我都能理解。可是……哎，我答应你就是。”



    两人有了心事, 回去的路上也都没怎么说话，等见了孙悟空，季桃更是不敢对他太过亲近了。毕竟敖烈都看出来了, 别人说不定都看出来了。她不怕流言蜚语, 就怕有人中伤孙悟空。



    孙悟空发现她避着自己, 正不明就里, 只觉得季桃去了一趟西海，回来就不一样了，到了晚上, 他便去找敖烈谈话了。



    他们师兄弟几人，他和猪八戒平时说的话最多, 小白龙大多数的时间都变作白马, 做师父的脚力, 两人交流其实不多。孙悟空开门见山道：“小师弟，你们去西海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桃儿有些不对劲？”



    “这……”敖烈答应了季桃，本不打算多提，但转念一想，孙悟空也是知情的，跟他说也没什么，便说了自己的顾虑：“大师兄，小师侄似乎喜欢上了妖皇。妖皇毕竟是你的结拜兄弟，虽说人品相貌都好，可他那样的年纪，还不知道北溟海有没有妖后了。小师侄年纪小，性子也单纯，我怕她上当受骗，所以多提了几句，想必她是因此有些困扰了。”



    孙悟空一听，挑了挑眉：“桃儿和你说的？”



    “是啊，小师侄说大师兄你也是知道的。怎么，大师兄还不知情吗？”敖烈又说，“依我看，我们还是别让小师侄回花果山了，如今妖皇就住在花果山，我怕生出什么事端来。”



    孙悟空只觉得更加古怪了，说：“我知道了，我去和她谈谈。师弟早些休息吧。”



    季桃这会子也没睡觉，一个人在外头赏月，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看却是孙悟空。



    “师父，您怎么还没睡觉？”



    “此番去西海，一切都还顺利？为什么一回来就闷闷不乐？”



    季桃撇了撇嘴，依旧不敢太亲近孙悟空，只说：“西海龙王想给我说媒，我便说自己有心上人了。小师叔似乎看出来了……您说这一路上，有那么多的神仙在暗中保护师公，兴许……我是没什么，却怕害了师父。”



    她心里很清楚，取经对天庭和西方来说都是大事，他们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取经大业的。



    谁知孙悟空却闷声笑了起来，他狠狠掐了一把季桃的脸，说道：“你猜你小师叔跟我说什么？他说你看上了火重。”



    季桃转首，震惊地看着孙悟空——她怎么又跟妖皇扯上关系了？



    “我说你怎么一回来就不理我了，还当你……”孙悟空定定地看着她，琉璃般的瞳仁倒映着季桃绯红的脸。季桃一把捂住了脸，低声道：“这误会大了！”



    孙悟空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刚才心里冒出来的酸楚、自我怀疑，统统都不见了。



    师徒二人夜间谈了心，次日便正常相处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季桃都没有回花果山，敖烈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转眼几个月过去，季桃也来回了两次，到了年底，也是赶了巧儿，几人到了人烟密集的小镇上，借宿在镇长家中。吃完年夜饭，镇上的人家就放起了烟火，师徒几人陪着镇长一家在院子里守岁，猪八戒说：“想当年，我老猪在高老庄，也是年年看烟火，与我那媳妇一起守岁。如今一晃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高小姐有没有改嫁。”



    唐三藏在主位上和镇长他们说话，猪八戒几人和镇长家的一些小辈待在一块。



    小辈问他：“猪长老，你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怎么还有媳妇？”



    猪八戒嗤了一声，说：“我老猪没出家前，还是天上的天蓬元帅呢！”



    “神仙可以有媳妇吗？”



    小辈这话戳中了猪八戒，他望着月亮，幽幽说了句：“神仙没有媳妇，做和尚也没有媳妇。只有当妖怪，才有媳妇。”



    “那你们为什么要做神仙、做和尚呢？”小辈好奇地问。



    不等猪八戒回答，小童拿着焰火跑进院子，小辈立刻起身去喊他不要玩火。



    次日，唐三藏几人就辞别了镇长。季桃也打算去朋友家中走访走访，因此辞别了唐三藏他们，先回了花果山，摘了鲜果，打算先去看望杨家兄妹。火重听说季桃要去走访朋友，便也要跟着去——红孩儿被铁扇公主接回家过年了，这整座花果山，就剩下了他和一群猴子。



    站在杨家门口，季桃恍惚间想起来五百年前杨家的光景。那时门庭冷清，杨戬虽结交天下，家中却没甚么往来的客人。可如今学着人间的模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前来开门的是哮天犬和白白，一见到季桃就往她身上蹭着，季桃随他们进屋后，才发现杨婵、玉鼎真人、梅山兄弟等人都在，龙女提着裙子，追着小玉：“小玉，你能不能别乱跑了！杨戬，你管管你的女儿啊！”



    杨小玉已经三岁了，可她是天神和龙女的孩子，天生就有法力，两岁的时候已经会飞，三岁更是顽皮的不得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季桃身边的火重，直接朝火重扑过去。火重大惊失色，好歹伸手接住了这只小肉球，谁知小肉球吧唧一口，就在火重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嘶……”



    “小玉！”



    龙女气的直跺脚，一边伸手将她从发愣的火重身上扒拉下来，一边对季桃说：“小桃，你怎么来了！家里太乱了，让你见笑了……杨戬！你是在干什么？还管不管你女儿了？！”



    季桃哭笑不得，什么时候矜贵自持的龙女变了个模样……又见杨戬两手都是面粉，从厨房里出来，对龙女道：“不是你说要吃桃花糕的吗？”



    这时，杨婵也来了，和季桃打了招呼，说道：“小桃儿，你不用奇怪，自从有了小玉，二哥和嫂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又看向火重，“见过妖皇。”



    在场的几人彼此都打了招呼，杨小玉奶声奶气地道：“妖皇，好看……抱……”



    火重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这个小女娃刚刚亲自己！他活了一万多年，还没有人敢亲他！太大胆了……又不好发作……这该如何是好，他求助地看向季桃，却发现那没良心的已经跟杨婵到一旁说话去了！这边龙女也急着去找她们玩耍，索性说了几句好话，就把女儿递给了妖皇……



    妖皇呆呆地抱着小玉，一大一小，四目相对，小玉凑上前，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却说火重这边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季桃和杨婵、龙女已经分别许久，此刻有许多话要说。彼此问起近况，龙女说自己有了孩子后忙的不得了，那杨婵也说自己收了徒弟后也忙了许多，但比起龙女又要好一些。



    龙女道：“说起来，往年过年，小金乌都会来的，怎么今年还没来？三妹，你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杨婵轻轻一笑，只说：“我也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表哥了。”



    龙女有些奇怪：“你们两个以前老是形影不离的，怎么最近似乎生疏了许多？”



    杨婵笑道：“嫂子这是哪里话？我和表哥如今都比较忙，算不上生疏。”



    季桃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觉得里面有些猫腻。她和杨婵认识五百多年了，还是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真假的。



    龙女性子倒是信了，又问两个姐妹要不要玩叶子牌，正好玉鼎真人也在。还跟她们介绍了一些新玩法，说是人间传来的……



    几人正打算玩呢，却听呦呦说小金乌殿下来了。



    龙女抚掌：“人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曹操曹操到啊！”



    循声看去，却见小金乌提着礼物，身后还跟着一个素衣姑娘，正是那个芍药精。龙女说：“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杨婵笑了笑，说：“她是一年前，表哥在大荒救下的芍药姑娘，自那以后就一直住在值日神殿里，表哥出来行走，她也一定跟随左右。”



    “看那模样倒也还周正。”龙女摸了摸下巴。



    原来是客，三人也就没去玩叶子牌，而是上前跟人打了招呼。小金乌送了礼后，又特意取出一只发簪递给杨婵，说道：“表妹，你最近怎么这么忙？我去了华山几次都没见到你人。”



    杨婵接过发簪，谢了小金乌，道：“两个徒儿胆子小，年纪又轻，我寻思着多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多谢表哥记挂。”



    小金乌看她对自己这么疏离，欲言又止，只能点点头，让她多注意休息。



    龙女和季桃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明白了问题出在唯一的变数——芍药精的身上。龙女笑道：“这位姑娘看着真不错，小金乌，这位姑娘是？”



    小金乌皱眉，简单地介绍了一些芍药精。



    龙女便笑着将芍药精带走，让她入座吃茶。



    杨婵微微福身，说：“表哥，都是自家人，您也来过杨府许多次了，就请自便吧。”



    杨婵走后，季桃对小金乌也行了礼，说：“神将，多谢您上次在花果山相助。原本想去汤谷亲自道谢的，可惜上次去的时候您在当值，没见到您人。”



    “举手之劳，季姑娘不必如此。”小金乌想了想，又问季桃，“季姑娘，你可知道表妹她是怎么了嘛？”



    季桃反问道：“杨婵姐姐……怎么了？”



    小金乌叹了一声：“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来汤谷找我了，我每次去华山，要么见不到她人，要么……要么她也是对我爱答不理，就像今天这样。”



    季桃说道：“我也有许久没见过杨婵姐姐了，姐姐性子本就是清淡的人。兴许是您多虑了。不过，您要是有什么疑惑，还是找个机会亲自问问姐姐。若是两人惹出什么误会，却没解开心结，那就不好了。”说罢，季桃微微福身退下了。



    其实季桃多少是知道杨婵的心思的，可这话她却不好挑明了说。因为，杨婵和小金乌都是神仙。有些话挑明了，带来的可能就是一场事关生死的浩劫。她觉得杨婵估计也在烦恼这些事情，所以才会对小金乌避而不见的。



    杨婵有心事，龙女要去做糕点，这叶子牌终究是没有打成。季桃冷眼瞧着，那芍药精自己坐了不到一会儿，就又跑去找小金乌了，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小金乌一心要找杨婵说话，身边跟着个芍药精，杨婵又对他十分客气，一时间居然没有机会。



    “啧……要出大事……”



    季桃转头看去，发现玉鼎真人拿着一只酒壶，站在自己身边，正嘬着壶口喝酒。



    季桃疑惑道：“真人此话何意？”



    “这小金乌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玉帝的亲儿子。”玉鼎真人摇头，“当年玉帝以自己的精血孕育金乌，只有小金乌存活了下来。这世间唯二的太阳，天上的神祇，哪里是一个小小芍药精可以惦念的？这小姑娘如此明目张胆地跟着小金乌，要出大事咯。”



    季桃虽然不喜欢芍药精，但听了玉鼎真人的话，心里却没有庆幸，更多的是悲凉和压抑。她说：“我看神将并不在意芍药姑娘啊……”



    “那又如何？”玉鼎真人轻声说，“纣王惦念女娲娘娘，直接亡了国。一国之君尚且如何，何况一个小妖精？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上一个冷冰冰的天神。”



    季桃又问：“那若是，天神动了凡心呢？”



    玉鼎真人顺着她的话，看小金乌的目光一直落在杨婵的身上，不由得伸手拍了她的脑袋，说：“胡说八道，胡思乱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走走走，我带你去厨房找好吃的东西去。”



    想到上次开荤吃的鸡腿，季桃的确又馋了，就跟着玉鼎真人一起走了。



    前院太热闹，两人一人拿了一只烤鸡，到了后花园躲清静去了。玉鼎真人一边啃着烤鸡一边问：“小丫头，你师父他们的经取的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走了四年了，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估摸着要十几年才能取完真经。”



    “真是辛苦啊。唐长老是个好长老。”玉鼎真人满嘴油光，“今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妖皇，他好端端的不在他的北溟海，跑南赡部洲来做什么？七十二洞妖王都在打听他的下落，没想到他跟你在一块。”



    “唔，他不是跟我在一块，他和我师父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今就住在花果山，要等我师父取完真经，带我师父去北溟海玩。”



    “这样啊……”玉鼎真人想了想，说，“这个妖皇，人据说是不错的，北溟海可以去玩一玩。”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不远处的花丛传来动静，定睛一看，居然是小金乌和杨婵两人。



    杨婵微微福身，说：“表哥，您找我单独出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季桃和玉鼎真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偷听人家不大好……正打算悄悄溜走，却见小金乌握住了杨婵的手，说：“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杨婵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只好说：“表哥，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表哥？您？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小金乌压抑着怒气，说，“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让你这么生气？我宁可你说我几句，也不要你这样冷冰冰的对我。”



    玉鼎真人悄悄咽了一口口涎，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完蛋。



    杨婵垂下头，没有说话。小金乌默默地看着杨婵，说：“我送你的簪子，为什么不戴起来？”



    杨婵这才动了动嘴，说道：“我从来不知道表哥还会挑选簪子。想是芍药姑娘帮表哥选的吧？”



    一听杨婵这话，小金乌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眼睛一亮，更是握紧了杨婵的手，说：“不是，此物原是一只大妖所有。我除妖后，就得到了它，觉得它很好看，就想留着送给你。”



    杨婵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小金乌笑道：“表妹，你是不喜欢芍药姑娘，是不是？”



    “表妹，你是吃醋了，是不是？”



    杨婵立刻抽出手，转过身子，说道：“我没有。”



    “你不喜欢她，我立刻就请她离开。我从未留意过她，所以我以为她不会造成什么困扰。”小金乌扳过杨婵的身子，坚定地说，“你不喜欢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不要这样委屈自己。”



    杨婵略略松了一口气，却仍旧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抵触小金乌了，她说道：“我没有受委屈。毕竟，表哥只是表哥，我不好太过干涉你的事情。”



    小金乌定定地看着杨婵：“你可以干涉我的任何事情。表妹，我帮你把簪子戴上好不好？”



    那厢，玉鼎真人听到这里，直接晕死了过去，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完蛋了。芍药精有救了，他徒弟的三妹要出事了！



    玉鼎真人的动静直接惊动了杨婵和小金乌，两人赶紧跑过来，一看是季桃和玉鼎真人，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又看玉鼎真人昏死过去了，杨婵忙道：“真人这是怎么了？”



    季桃回过神来，扔掉手里的鸡腿，赶紧给玉鼎真人顺气，说：“……可能是被烤鸡噎到晕过去了。”



    那玉鼎真人幽幽转醒，一看自己胸口上满是油印，两眼一闭，又躺了下去：“这是我花了一个上品灵石刚买的新衣服啊！”



    有了玉鼎真人这个闹剧，杨婵和小金乌的旖旎心思也都没了。最后，还是杨戬答应给玉鼎真人重新置办几套新衣服，他才生龙活虎过来。季桃寻思着礼也送了便打算告辞了，临走时才发现被自己一直忽略了的火重。



    火重一脸幽怨地看着季桃，说：“不孝，太不孝了，看看你，嘴巴上居然还有油渍！小丫头，你等着，我一定要跟你师父告状！你带我出来赴宴，结果自己跑了个没影，我却被杨家的幼崽亲的满脸都是口水，小丫头，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季桃连忙擦了擦嘴巴，赔罪道：“妖皇，您看啊，小玉多可爱啊？要不是您长的好看，小玉还不亲您呢！”



    “照你这么说，那幼崽亲我，还是我的荣幸了？”火重被气笑了，这小丫头当自己是个涉世不深的毛头小伙子呢？这样就想忽悠他了？



    季桃清咳了一声，说：“不敢不敢，我这不是在夸您好看吗？”



    两人插科打诨的说了一会儿话，告别杨家众人的时候，季桃看到杨婵头上戴了小金乌送的发簪，便明白了杨婵的选择，和她点点头，算是告辞了。季桃一路回了花果山，火重又去火焰山接红孩儿，不提。



    在花果山只待了两日，处理好山里的一些事情，季桃便又动身回去找孙悟空了。



    此刻已是严冬，大雪封了山，孙悟空师徒被困在山里的一个山洞之中，唐三藏虽有心赶路，但道路都被积雪封了，也只能无奈地在原地修整。季桃带来了花果山的水果，众人分着吃了，季桃觉得有些无趣，又用雪变出了几只小雪人儿来。这些小雪人载歌载舞的，倒是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