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雪看着楚青山满含憎恨的眼,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青山恢复了微笑,只是,任谁都能从他那双落寞的眼中,看出这笑容的虚伪。
忽然间,不远处青草从微微耸动,可此时却没有风。
“那是什么东西?”林清雪问。
“嘘。”楚青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握在手中。
只见草隙间露出一个小小的雪白身影,一只兔子。
楚青山手中石子倏然射出。
兔子闻到风声,登时窜出老远,可它不窜还好,这一窜,却正撞中楚青山丢出的石子。
石子击中兔子小腹,兔子身子猛地一缩,就摔在地上。
楚青山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兔子。
“好可爱的兔子。”林清雪两眼泛着光芒。
楚青山一手抓着兔头,一手抓着兔身,在兔子脖颈上一掰,兔子登时气绝。
“你干什么?”林清雪大怒道,“这么可爱的兔子,你干嘛杀它?”
“吃。”楚青山的回答分外简洁。
“你!”林清雪指着楚青山,只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吃吗?”
“不吃!”
“不吃最好。”楚青山松了口气,道,“不然半只兔子我就不够吃了。”
“……”
“把剑借我。”楚青山道。
“干什么?”
“割肉。”
“不借!”
林清雪话未说完,楚青山已将她腰间长剑拔出,在兔子身上倏然几剑,一张兔皮就被完整剥下,一整只兔子也被切成两半。等到林清雪反应过来时,楚青山已将长剑插回了她腰间。
好快的剑!
林清雪心中诧异,自忖自己纵有化气二重修为,使起剑来,竟也比不上他。
“不对!”林清雪忽然大呼,“剑上还带着血,你怎么就插回去了?”
这把剑是她的挚爱,她一向保养得极好,若是带着血就插回剑鞘,兔血粘在剑鞘里,就再难清理干净。而且兔血还会腐蚀剑身,让剑身生锈,这么一来,这柄好剑就算废了。
她连忙拔剑出鞘,一看剑身,冷飕飕,明亮亮,如一痕秋水,哪有半分血迹。
林清雪怔怔望着剑身,出剑而不沾血,这是多快的剑?
楚青山此时已点燃篝火,在火焰上烤起兔肉。
香气传入林清雪鼻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真的不吃?”
“饿死也不吃!”
……
“真香!”
林清雪抓着兔肉,大口大口地吃着。
“要是加点盐就更好了。”
楚青山摸着只有三分饱的肚子,横了她一眼。
说好的饿死也不吃,结果兔子刚一烤熟,她就冲了过来,吃的比自己还多。
林清雪吃饱喝足,躺在青草地上,看着楚青山。
“没想到你厨艺也像剑法这么好。”
楚青山理都没理她。
“只可惜是个猪头怪。”
楚青山依然没有理她,看着远方,起身就走。
林清雪还是跟在他后面,如一个小小的跟屁虫。
在知道了荒野生活的艰辛和楚青山的厨艺后,她更不愿意离开楚青山了。
在日落之前,楚青山找到了一个山洞,将自己与林清雪安置在了洞中。
如果你在入夜前不能找到一个庇护所,那你就一定会在梦中被敌人杀死。这是楚青山最近才学到的,因为在四天前,他还和林清雪一样,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
夕阳西下,如血般染红了半片天空。
楚青山坐在山洞口看着天边晚霞。
那边的世界,也同样被鲜血染红。
春夜的风带着残冬的微寒,吹在两个人单薄的衣衫上,林清雪已冻得瑟瑟发抖,楚青山却无动于衷。
“你不冷吗?”林清雪问。
回答她的只是沉默,他的心,早已飞向了天的那边。
林清雪出去捡了几条柴火,堆在地上,想点一团篝火,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生火。
“猪头怪,过来生火。”
楚青山捡起两根柴火,搓了一些木屑,熟练地钻了几下,火就点燃了。点燃篝火之后,他还是望着天边晚霞。
“猪头怪,为什么你总是看着天边?”
他眼中的悲伤更深了。
“你知道,这种问题我是不想回答,也不会回答的。”
“可我还是要问。”
“为什么?”
“只因我想问。”
其实楚青山是不讨厌林清雪的,一点都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希望林清雪能与他同行。
在荒野中,两个人能生存的概率,远比独自一人要高得多。
而且,他的心也太孤独了。
他希望林清雪多与他说些话,无论说什么,只要能说下去就好,哪怕多数时候,他并不想回答。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却悲伤,不那么痛苦。
当他失去了一切亲人时,他就如一个无助的溺水者,想要抓住任何浮在水面的东西,哪怕那只是一根稻草。
而这,也是林清雪要跟着楚青山的原因。
一个人的荒野,实在太过于孤独。
林清雪是这样一个人,她开朗,她活泼,她还有一张永远闭不上的嘴,哪怕你一句话也不说,她还是愿意没完没了地和你聊个不停。
所以,她也害怕孤独。
当她见到从天而降的楚青山时,就跟上了他。
尽管他们的孤独并不相同,他是失去一切后的脆弱,而她是独自一人的孤单。
但相同的是,他们是同样两个被世界遗弃了的灵魂。
唯有依偎取暖。
夜已深。
“猪头怪,你不会趁我睡着后对我做什么吧?”林清雪背靠着墙壁,警惕得如一只白兔。
“如果我想对你做什么,根本不需要等你睡着之后再动手。”
这句话分明是解释,可在林清雪听来,反而更危险了。
“那你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
“连睡觉也不想?”
“不想。”
他不愿睡着,他害怕噩梦,但他还是睡着了。
永无休止的噩梦。
在梦中,他终于回到了故乡。
仙界。
仙宫外,烈火熊熊燃烧。
如蚂蚁群般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魔族大军将整座仙宫包围。
这是一次由魔界无上尊主魔尊统领,以魔界七十二大天魔为先锋,魔界百万魔军倾巢而出的进攻。
仙界的大军在得知魔界将要进攻时,就已被派到仙魔两界唯一的交界处守卫。
谁也不知道魔军是怎么做到越过战线,突然出现在仙宫周围的。
此时的仙宫,防御出奇的薄弱。
仙帝,三十六天君,五百天仙,三千金仙,一万地仙,还有八万近卫军,这就是仙宫的全部战力。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战,必败无疑。
但也没有一个人肯认输。
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冲在最前面,当魔族的利刃砍向他们头颅时,他们毫不退缩,当魔族的长矛刺向他们心脏时,他们奋勇上前。
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一共持续了三天。
他们果然还是输了。
这三天里,他们共斩杀魔族天魔五十一人,歼灭魔族大军二十七万。
而他们自己,全军覆没。
……
楚青山是一位仙界仙卿的独子,他父亲是天仙,母亲是地仙,在天宫勉强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他生具慧眼,洞察天地万物,因此在七岁那年,就被一位老仙翁看中,带入了仙宫藏经阁进修。
可直到进入藏经阁后,他才知道,这老仙翁也只不过是一个在藏经阁扫地的老翁,而他的所谓进修,也只是跟着老仙翁扫地打杂而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在扫地之余,也看了许多仙术典籍,因为他的慧眼,无论是什么仙术,他总能一看既会,一会既精。
他最喜欢看的是剑术典籍,他花了三年时间,就将藏经阁中所有剑术学了个遍。可在那之后,他又用了七年将一切剑术都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连他的剑也忘了。
因为他发现,无招胜有招,无剑胜有剑,才是剑道真谛。
就在这时,战争开始了。
战争的第一天,他母亲战死;第二天,他父亲战死;第三天,仙帝战死,仙界军队全军覆没,战争结束。
亘古耸立的仙宫在烈火中轰然倒塌,这已存在了亿万年的无上宫殿,也终于迎来了它的末日。
魔族开始屠城,鲜血染红了天河。
当扫地的老仙翁找到楚青山时,楚青山的身上也已被鲜血染红。这三天时间,他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恶战,杀了多少魔兵。但此时,他却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只是呆呆望着仙宫残骸。
“一切都完了。”楚青山说。
“不,还没完。”老仙翁灰白的眸子里还闪着晶莹的光,那是希望之光。
“其实我本是仙宫齐物天君。”
天君,也叫大罗金仙,是整个仙界除了仙帝外的最强者。
如果算上老仙翁,仙宫里本该有三十七位天君,而现在,已只剩他一个。
楚青山怔怔看着老仙翁。
“可这三天,你始终躲在藏经阁。”
齐物天君苦笑,“当年我触犯天条,仙帝罚我打扫藏经阁万年,有仙帝禁制在,不到万年,我出不来。”
“可你现在出来了。”
“仙帝既死,仙宫也已倒塌,禁制自然不复存在。”
“那你打算怎么做?”
齐物天君手中捧出一颗白色光球,光球中隐隐可以看见数不清的书籍。他把光球一推,光球就飘到楚青山面前,自行融入他的眉心。
“这是什么?”
“仙界亿万年来的传承,藏经阁中所有的仙典。你天生慧眼,只有你才可以领悟此中仙术,不使仙界传承断绝。”
“魔族赢了,没有人能活下去,你就算把它给我也没用。”
齐物天君的手又是一伸,手中已多了一柄仙剑,剑身如银,锋芒毕露。
“此剑名唤天均,如影随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威力足以斩破万界壁障,是我当年的随身佩剑。你修为还低,不受仙界制约,只要去飞升台,用此剑斩破通往人间的壁障,便可前往人间。”
齐物天君手中天均仙剑悄然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楚青山手里。
“那你呢?”楚青山问。
齐物天君笑了笑,“三十六个天君都已去了,我自然不能落后。”
“你要去送死?”
“不,我要去扞卫仙界!”
梦醒了。
楚青山霍然坐起,泪水早已涔涔而下,尽管他已发过誓,此生绝不再流泪。
篝火已经熄灭,淡淡月光洒入山洞。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绝美少女,她正蜷缩在墙边,紧蹙双眉,紧闭双眼,紧咬下唇,也不知在做着什么恶梦。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