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下午六时许,安平市河东路夜市。
各家摊主骑着电动和人力三轮车拉着炊具和食材陆续入场,开始支摊准备营业。
搭棚接电的、支桌摆凳的、挂幡立幌的、架火吊汤的……
这也是顾客到来前,夜市上最杂乱忙碌的一段时间。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烟火气四起。
还有干仗骂娘的。
这不,4号和6号摊两家卖臭豆腐的又吵吵起来了
各家的位置是市场管理所提前划好的,路东按双数,路西按单数由南向北依次排下来。
由于不能在马路上画线,各摊位只能以背后的门店做为参照,所以位置并不十分精准,难免会有一些大不及尺的小争议。
换了别的场景,大家各让一步就过去了,但在这里却成了找茬干仗的第一理由。
“十天吵九架,打不起来。”10号摊的一家三口已经把摊支好,父亲房建设一边将挑在竹竿上的幡旗插在自家的三轮车上,一边对儿子说。
红底黄字:老房头正宗川味麻辣串。
和父亲那布满了岁月印记的身体相比,儿子房冬显得朝气蓬勃、活力四溅。
高高而略显单薄的身材,一头乌黑的短发和有棱有角的脸形相得益彰,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
谈不上俊美,更算不上什么鲜臭肉,但却是副标准男子汉的形象,只是因年青而略带些稚气。
母亲吕青华正蹲在那个大号的蜂窝煤炉子旁整理着第一批准备下锅的串串。
蜂窝煤虽然没烟,但仍能闻到一股炭烟的味道。
父亲的话音刚落,只听“忽”地一声,不知什么物体带着风从房冬身边飞过,落在了相邻12号摊的后方。
定睛一看,是一颗苹果,已经碎成了好几半。
这特么谁啊,拿苹果打人,太奢侈了吧?
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两家吵架的卖臭豆腐业主吵着吵着动上手了,刚好8号摊卖水果的张叔推着三轮从他俩身边经过,活该他倒霉,车上的水果成了他们互相攻击的武器。
这个太可以理解了,捡砖头不如从车上拿水果顺手嘛。
又一颗苹果飞了过来。
房冬跳着脚喊了一声:“嗨嗨,扔个榴莲过来!”
“裹什么乱?”父亲训斥了一声。
扔不过来了,张叔比较聪明,没有去护着自己的水果,而是推着三轮紧走几步,到了自家摊儿前边。
你丫的总不能追着水果车接着打吧,转入徒手搏斗了。
其实也就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的事,加上双方女人拉着,战斗烈度马上降了一个档次。
张叔把车又往北推了推放在12号摊的位置上,自己去市场管理所告状去了,果子不能白扔,那得让他们赔钱。
相邻的12号摊是胡大妈凉粉摊,由于不需要提前准备,来了稍稍一摆就能卖,所以出摊比较晚。
张叔刚走,胡大妈就推着三轮车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孕妇。
“哟,这是冬子吧,比去年又长高了一截,放假了?”胡大妈一边问,一边从老张车上很自然地拿了几个水果放进自家的箱子里。
“我今年回来晚了,再有十多天就开学啦!”房冬虽不喜欢这个老太婆,但出于礼貌,还是带着笑容答道,顺便盯着她到底从张叔车上拿了多少水果。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拿人家的东西脸不红不白,动作娴熟而自然,还面带微笑。
房冬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父亲还有一点退休工资,母亲当年是买断工龄,每月只能拿到一点低保。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去年进入大三开始,为了给家里省点钱,房冬就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出校外打些临工,今年暑假放假时,餐馆的老板说缺人手,非要留房冬等他找到人再走。
结果,直到今天房冬才结了工资回到家,此时离开学也不过半个多月了。
仍像往年的暑假一样,一回来就出夜市给父母帮忙。
“妈,胡大妈身边那个孕妇是谁啊?”
“连你秀秀姐也不认识了?”
秀秀姐!房冬差点喊出声来,那可是自己青春期的偶像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居然没认出来!
在房冬的印象中,秀秀是他见过的最美姐姐之一,也许没有之一。
还在房冬上初中时,胡大妈就和父亲在夜市练地摊,算是老相识。
房冬初中毕业时正值秀秀高考落榜,来帮胡大妈出摊,美丽文静的秀秀让房冬有了青春期的第一次萌动。
那时胡大妈天天因没考上大学骂秀秀,房冬还为胡大妈的话难听和她讲了一次道理,反被胡大妈臭骂了一通。
父亲训他以后不要多管闲事,第二天还逼着他给胡大妈道了歉。
歉虽然道过了,胡大妈蛮不讲理的市井小民形象却深深留在了房冬脑子里。
秀秀很能干,自她来了摊上后,重活脏活全是她的,房冬一有功夫就去帮秀秀干点活儿,找各种机会和她说话,不爱说不爱笑的她终于有一次被房冬逗乐时,房冬才发现她笑起来更好看。
可能是看在房冬还能帮些忙的面子上吧,胡大妈倒没再对房冬说过什么难听话,虽然不时地飞几个白眼过来,房冬也假装没看见。
“没皮没脸!”父亲骂房冬。
母亲倒觉得不是什么坏事,老房家的人就是太老实了,儿子能说是好事,看看那些有出息的,哪一个是闷葫芦?
关于和秀秀接触一事,父母也没往歪处想,自己的儿子初中刚毕业,还小。
孩子嘛,喜欢凑在一起也正常。
对男女之事仍处于懵懂期的房冬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喜欢和秀秀姐说话,爱看她笑,虽然她笑的次数不多。
房冬考上大学后就再也没见过秀秀,听说去南方打工了。
不想这次见到秀秀变化这么大,肚子上像扣了口锅一样,孕妇裙穿在身上也未见得宽松多少,穿着一双拖鞋,脚肿得像大面包一样,还透着亮光,灰头土脸的面容一点光泽也没有。
幸亏有两条腿支着,要不然活活一个不倒翁形象。
曾经的女神形象稀碎一地。
“是秀秀姐啊,刚才没认出来。”房冬主动过去和她打招呼。
“冬子都长这么高了。”秀秀对房冬笑了笑,这一笑又露出了几分当年的神采。
“你……”房冬指了指她快要胀到炸的肚子:“什么时候生啊?”
“就这几天。”秀秀还像以前那样,细语低声。
“那你还来出摊?预产期是哪天?”
“大小伙子的,问这个干啥?”
不该问吗?好像是。
可自己天生一副热心肠,有同学说自己嘴太多,那是他们不懂自己强烈的求知欲。
“那……孩子他爸怎么不来帮你啊?”妇女问题不能问,这个总可以吧?
没想到一直偷听她们说话的胡大妈顿时就翻脸了:“孩子家家的像个碎嘴婆,少问我们家的事!”
至于吗?
房冬只好摆摆手:“千万别把您气着了,拿颗榴莲吧,那个值钱。”说着便指了指张叔的水果车。
还没转过身呢,就听父亲一声怒喝:“冬子你给我滚回来,就你嘴欠!”
母亲拉着儿子在她身边蹲下:“你怎么那么多嘴呢,这孩子没父亲,以后别问。”
没父亲哪来的孩子?莫非是喝了女儿国里的子母河水了?
突然间,房冬明白了,秀秀没结婚,这孩子来路不明!
可能是有些词做母亲的不好对儿子说,换了个说法吧,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