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众人异样的眼神,张亮抿嘴一笑,忙推搡李君羡入城“苦等五郎不见,此刻夜已入深,还是尽快先入城休息,待明日安顿妥当,我再于都督府摆下宴席,为五郎与麾下都卫接风洗尘。”
“河南道习俗迎宾酒不喝,岂能入城”李君羡指着任飞手中的海碗道。
哈哈一笑,张亮搭手在肩“只是洛阳权贵喜迎五郎之诚心,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五郎如今患有新伤,不宜饮酒。再说,有我张亮在此,还没人敢逼迫五郎,且快与我入城吧。”
“无人相逼”李君羡煞有其事道,“乃君羡感念都督迎接之热情,执意要饮”
“待我摆下宴席,你我二人于都督府与众将士共饮,岂不更好”
此时,不仅张亮不明白李君羡为何执意饮那海碗中的迎宾酒,宣义坊众都卫也觉莫名其妙,这一路拖延几近子时,才抵达定鼎门,为的不就是躲避迎宾酒吗,怎此刻反倒又主动请酒了
劝显然是劝不下了,而气氛却是越发尴尬,见状,一旁的阎婉委身施了一礼“都督有所不知,我等因春日盛景,而留恋洛水,让都督与洛阳相迎人士等候至今,已是罪过,五郎请酒,除了感念都督迎接之热情,想来也有谢罪之举,还望都督莫要拦阻。”
“洛水盛景确是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不过也都是小事,待五郎安顿妥当后,我于都督府摆下宴席,亲自帮五郎圆说,众家看在我薄面上,自会既往不咎。”
话音未落,只见李君羡诚然道“都督之热忱,君羡铭记在心,然,事由我起,自由我亲自谢罪,届时都督只需做个见证即可。”
他说时,转身对崔登道“今日迟来之罪,不敢有望洛阳各家宽解,只是此行洛阳,身负皇命,待我安顿妥当,交接印信,五日后,于立德坊摆下宴席,烦请崔登贤弟回去告知洛阳各家,随后我也会差人递上请柬,届时一同前来,算是我对今日姗姗来迟,有误洛阳各家迎接之礼谢罪。”
“小小事,五郎不必放在心上”
崔登不明所以,还礼之际,但见李君羡接过任飞手中的海碗,横身立于定鼎门之前“至于这迎宾酒在入城之前,绝无不吃失敬之理”
正要端近嘴边狂饮时,张亮拦道“吃酒便吃酒,我正好也与五郎一载未见,思念至深,今夜不妨共饮一番。”
“都督之言,醍醐灌顶”
张慎几以为,二人要就此对饮一番,忙亲自斟了一海碗,递给张亮,却听李君羡道“既是迎宾酒,自当由我这洛阳新客饮,烦请诸位鉴定,君羡是否诚心来会。”
言罢,端起海碗,越过冠顶,恍若举杯邀月,落下之际,碗边向定鼎门倾斜,直至面前,猛然一收,只见星辉中一瓢泛着莹莹晶光的荥阳土窟春,如水泄瀑布,倾洒于定鼎门前春日饥渴的黄土中,掀起一股尘烟,卷起无数泥球。
“酒乃粮食之精华,好比这天下之中,十省通衢之洛阳我李君羡有幸来此,莫敢狂妄,且先上敬,皇天后土,山川河流孕育之洛阳”
声音浑厚有力,直穿定鼎门而入,好似惊天巨雷划破寂静夜空,敲响洛阳的晨钟,崔登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立时精神抖擞,张亮亦是看出了神。
“二敬,洛阳人杰地灵,坐镇天下之中,为我大唐疏理千里幅员”
海碗倾斜,又是半瓢浑酒恍若玉汤铺洒入地,再看碗中,已然见底,只是这一声的穿透力似乎比前一声更让人心颤,也是在此刻,阎婉终于明白,李君羡此番洛阳之行,可不单单是前来筑建池院。
却见他拉过张亮,又将崔登、张慎几及宣义坊几位都伯人拢做一排,目视定鼎门,喝声道“这三敬,便是我等齐心协力,助圣人成就大唐繁荣昌盛”
言罢,猛然将海碗端起,余酒入口,嘶哈中直呼“爽快”
见状,张亮眼神似有闪烁,却又戛然而止,拱手道“五郎豪爽心系天下,不忘圣人恩宠,亮自愧不如”
“都督言过了,正如我此前戍卫玄武门一般,有都督坐镇洛阳,圣人方能高枕无忧。”
“惭愧、惭愧”张亮一再掩面,恍若心中真有羞愧,却欲口难开。
寒暄片刻,起了夜风,城阙上的旌旗凛冽作响,张亮不停向定鼎门内侧眼瞟去,似乎还有急事要办,这正好应对了李君羡的猜想,正欲托辞入城,却听张慎几热情道“都督今日等候五郎许久,如今夜已入深,还是由末将护送王妃与五郎入城吧。”
闻言,一旁默自等候许久的阎婉近前施礼道“今日本就贪恋途中美景,延误时辰,让都督及诸位等候许久,实在过意不去,若再让张参事护送入城,便折煞婉儿,日后家父知晓,必然责怪婉儿不知礼数。而且现夜已入深,若由张参事护送婉儿去延福坊,恐搅扰了殷先生,今夜婉儿且与五郎去其立德坊安住歇脚即可,张都督、张参事、崔家郎君也尽快回府休息,来日婉儿与五郎工在立德坊公侯诸位大驾,再行道谢。”
言罢,余光看向李君羡,只见他频频点头应是。
那崔登似乎也看出了端倪,忙附和笑道“张都督掌管一州要事,今日在此守候一日,想来也乏了,不妨由崔某代劳,护送王妃与五郎入城。”
“如此倒是慢待了”
“诶都督此言差矣”李君羡搭手张亮,目光诚然,“一朝之臣,共事圣人,何言两家话且快入城吧,想来王妃也乏了。”
“哈哈哈五郎所言在理。一同入城,一同入城。”
嬉笑间,几人结伴踏步入城,护城将士与宣义坊都卫也是紧随其后鱼贯入城,向洛阳宫东城宣仁门东面的立德坊行去,那里正是鲍伯帮李君羡提前筑建一年的府邸。
或许是被二人热情所感,张亮执意护送到了横跨洛河,直面洛汤宫,由铁锁钩连大船而成的三座横桥1,这才依依道别。
原本前去北郭城的立德坊,应走洛河最中间的中桥,隋时也叫立德桥,只因此处水势湍急,急湍百余步,从隋时起修筑数回,皆为水势所毁,从无过两年之说,只得断断续续以浮桥勉强供应两岸坊民生活。
不巧,前几日的连阴雨激起水势,又将中桥吞毁,浮桥至今还未搭建完成,如今南北郭城坊民想要互通来往,只得绕步脚下这三座横桥,十分不便。
拒载,浮桥之事,直到洛阳退出古代政治舞台,一直都因水势问题,从未曾彻底解决。
过桥绕步洛汤宫,到了立德坊三进的宅院,送走热情的崔登,阎婉迫不及待追问道“五郎既有三敬之豪言,何不早些抵达,于洛阳权贵面前彰显,却要在寂静无声下,只对张亮言说”
“这不还有崔登也看在眼里吗”
“何以”阎婉越发不解。
却见李君羡煞有其事道“所见与所闻,不可同日而语。”
不愧是观音婢为儿子挑选的妻子,简单一句提醒,阎婉煞时明白了李君羡的用意。在此之前,洛阳权贵们少有见过李君羡真容之人,不免相互打听,好奇前去定鼎门迎接,实为一窥其相。
而李君羡却反其道行之,刻意拖延不见,看似在张亮面前置下豪言,实则借崔登之口,将自己豪言,传达与洛阳权贵耳中。想来无需一日,李君羡形象就在洛阳权贵心中树立了起来。
加之众人本就认为他此番来者不善,私下议论时,好奇与不解,自是盘踞心中,迫切想要于五日后的宴席,一睹李君羡真容。而如此一来,原本被动的李君羡,就演变成了反客为主。
正惊奇其人虚怀若谷,但见夜色中邱定、任飞急急折返回来,喘了口气,拱手道“回禀明公,张都督、张参事与我等道别后,快马去了明义坊。”
“所见何人”李君羡好奇道。
这时,阎婉才反应过来,适才张亮眼中为何神色匆匆,但听任飞回道“因坊中有都督府护卫,不敢近前打探,只知是为女子出门接应。”
暗自颔首,李君羡脱口道“且先入府,一问鲍伯便知。”
1横跨洛河三桥,隋时筑建,最初为浮桥,由铁锁钩连大船而成,唐贞观十四年640年,朝廷意识到洛阳的经济重要性,组织石工累方石为脚,改建成石础桥,最南端为星津桥,中间为天津桥,最北端为黄道桥,其中星津桥在一段时间内亦称之为皇津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