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糟糠之妻,在古代可是一大人生污点,比后世的老赖还要遭人唾弃,尤其是在职官员,搞不好仕途尽毁也是分分钟的事。
君不见,仕途中人,宁愿将那不懂风情的原配,或是不甚体面的糟糠之妻,好生待养家中,也不敢驱出家门。
当初李君羡刚来到初唐时,得知本体原配尚在,也不敢妄动心思,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张亮不可能不知道这条法则,却依然我行我素,俨然没把自己早年用命卜来的勋国公职位放在心上。
有趣的是,撮合张亮与赵郡李氏南祖庶出女子姻缘之人,竟然是武媚娘的母亲杨夫人。
此美人计最初是否出自杨夫人之手,尚未可知,然张亮乃李君羡此番前来洛阳压制山东氏族最有力的助手,二人合璧,可谓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此前魏徵也正是看出这一点,才与李二进言,由张亮从旁协助,不成想,山东氏族也早已料到,李二遣派之人,必然借助张亮洛阳都督身份,不仅如此,还反手打了个美人计,给他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张亮可是自己在洛阳行事的护身符,有军威护佑,方能畅行无阻,如今山东氏族釜底抽薪卸去了张亮,显然是打算下死手了。
出此计策之人,目光之深远,见识之卓越,已非高瞻远瞩一词可道尽其胸中韬略,只能说山东氏族中不乏奇人,自己此番洛阳之行,必然坎坷非常,下马威的威力着实让人惊叹。
“叔父可是在想如何与张都督交涉”
“或是说,叔父在想如何解救张都督”
一连问了三四遍,不见帷帐后李君羡应声,邹果终是安耐不住好奇心,探出葱指轻轻拨动帷帐,一步步临近父亲口中的奇人真容,但见那尊方榻上,横卧的中年,撬动二指疏理着井然有序的美髯,似乎在斟酌何事,时而摇头叹息,时而闭目神塞。
见他逐渐呼吸均匀,眉宇释然,嘴角漏出一丝狡黠,邹果忙悄步退出帐外,只听得帐内沉声道“果儿在好奇何事”
“额”
心知被发现,邹果一吐甜舌,摩挲手中衣带,俨然一做错事预备受罚的孩童,却在话欲脱口之际眸光一转,灵机回道“果儿是在好奇叔父如何反击”
呵呵一笑,李君羡道“你倒真看得起叔父”
火烧芙蓉园,大败武氏,使得武氏经营多年产业缩水大半,只得退回河东道,以洛阳固守,以及春节前夕,计收城南市井流痞,训练为一支都卫,都让邹果对李君羡敬仰不已,得知其要来洛阳,更是日夜憧憬。
她虽不知李君羡此番洛阳之行目的,但见其对张亮之重视,也能猜出张亮之重要。而如今张亮美人在怀,听鲍伯说,昨夜更是因那李氏撒娇,而赶回明义坊安抚,如此又岂能再与李君羡携手并进
适才当自己道出,撮合二人姻缘乃武氏继母杨夫人,李君羡显然很是诧异,一再追问撮合二人经过,想来依其去年对武氏兄弟的手段,必然寻觅机会反戈一击,最好能将张亮拉出美人怀。
却见李君羡掀开帷帐,踱步屋中,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揣摩,而鲍伯也看出她有意反戈,近前问道“郎君可是还有何顾虑”
“是啊,进入洛阳之前,我与李淳风曾在盘陀山相遇,有过约定,如今黄冠子因琐事尚未抵达,我怕出手太重,不小心就此灭了武氏,黄冠子得知,会心有不悦,就此毁约,我又得瞻前顾后了。”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却也觉得他所言有七成可信,邹果不禁道“纵使不能出手过重,也该给那杨夫人点颜色瞧瞧,莫让其太过放纵,以为叔父好欺负。”
“你这娃儿小小年纪,仇恨心怎如此之重我初来乍到,岂能动不动就灭人全族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万事当以和为贵。此事你莫要插手,且由鲍伯筹备一份大礼,代我送去教义坊与杨夫人,眼下我需尽快解决赔付韦杜二氏货物一事”
闻言,邹果急切道“那张都督”
却见鲍伯似有所悟“郎君可是不想及早出手,打草惊蛇”
长舒一口气,李君羡道“张都督既娶了那李氏为正妻,已然是为家事,纵使道德上为人不齿,我等也不好插手。一旦心切插手,反而会遭张都督嫌弃,且待我于府上摆宴谢罪之后,黄冠子前来,再行商议。”
言罢,侧身问邹果道“我犹记张都督膝下有一子,名唤张顗yi,你可知其现在何处”
“张顗”邹果秀眉一皱,甚是不解,“张都督之子张顗,我倒是有所耳闻,却至今未曾谋面。”
正身看向鲍伯,只见他亦是颔首频频“我奔走于洛阳近一载之久,时常因郎君与张都督情谊非常,而操办琐事便利许多,适才若非郎君提及,只知张都督近来收了一位义子,几乎不知张都督膝下还有一子。”
“张顗张顗,还是真人如其名,安静到无人知晓啊”
话音刚落,邹果犹如醍醐灌顶,先前的愁色顿时消散,一张俏脸儿笑开了花,忙禀手道“果儿明白,这就吩咐下去打探。”
“切记保密,不可为任何人知晓”李君羡叮嘱道。
正说时,阍者带了二人穿过回廊直奔后堂而来,于门外回禀道“承大人之命,已请来杜都司、袁先生”
闻言,邹果凤眸一转,念起父亲的叮嘱,也不多话,悄步绕进偏室,探了颗小脑袋于帷帐之后,细看李君羡还有何安排。
一声请进但见直棂门掀开,杜行如、袁公瑜信步入屋,拱手见礼之际,沉声问道“不知明公急唤我二人前来,有何事吩咐”
招手唤阍者去筹备香茶、糕点,安抚二人坐下,李君羡脸上愁容渐起“一路安全抵达洛阳,二位辛苦了原本是想让二位与众都卫好生修养几日,奈何途中耽搁,致使此次押赴韦杜二氏货物有所损耗,请两位前来,便是想商议如何补偿”
“明公多虑了”杜行如起身打断道,“抵达洛阳后,我曾与身在洛阳等待接应货物的族人商议过,此番押送货物能安全抵达,已是万幸,途中有所损耗,也在所难免。昨夜我已备好书信,只待返回长安,想来有几位族长从中游说,韦氏也不会对过多追究。”
略作思量,李君羡侧身看向若有所思的袁公瑜“袁先生以为如何”
呵呵一笑,袁公瑜捋动短须“杜都司出身杜氏,有其从中调解,自是万无一失,不知明公还有何顾虑”
却见李君羡摆手笑道“我之顾虑,先生难道看不出来吗”
“明公抬爱了”袁公瑜起身近前,拱手作礼,“依袁某拙见,明公费尽心思,收揽韦杜二氏数百车货物,从长安押送至洛阳,是想借此为宣义坊扬名,日后好让天下陆路货物皆由宣义坊押送。只是此番押送韦杜二氏货物,虽惊险万分,旁人却不知其中原由,无以彰显宣义坊都卫之威名,那洛阳大同坊六十六行资货本家自是不会轻易将押送之事,交于明公麾下都卫。”
“袁先生既是看出我心思,不知可有弥补之策,好让众都卫别白费了这趟气力”
长呼一口气,袁公瑜似笑非笑道“弥补之策有倒是有,只是需耗费明公不少财物”
话到此处,杜行如终于明白李君羡的用意,而且也顺着袁公瑜的话语想到了弥补之策,唯一不明白的是,李君羡既然招他二人前来,想必也是想到了弥补之策,何以非要袁公瑜道出
正疑惑间,只见李君羡诚然拱手一礼“袁先生既有弥补之策,此事便由先生打理,至于耗费财物,不过小事一桩,先生尽管放手去做,我且等先生好消息”
言罢,又叮嘱道“只是此事需赶在五日后,我于府中摆宴,谢罪定鼎门迎接的洛阳士人之前完成,先生可要加紧些。”
“袁某自当不辱明公之拖”袁公瑜一字一腔,正声应道。
躲在偏室帷帐之后的邹果,起先看到这一老一少的搭配还好觉好笑,明明那袁公瑜要比稚嫩的杜行如慧眼如炬,何以屈居其下做个副都司直到看见这一幕,才似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