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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风陵驿。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害怕兮心不安。
右骁卫一出场就来了个下马威,可是愁坏了流民军的大小兵头们。
敬盘陀夜袭隋军的决心下了又下,还是有些敲不定注意。正想找个脸黑的强行摊派时,自芮城押送箭支的参军大人到了。
张文潜入营后的一席话,瞬间就在一众“勇士”心理天平的另一端压上了砝码。
“大将军,各位将军,官军战力强是不假,但咱们也不是纸糊的啊!与其两败俱伤,不如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就算谈不拢,到时再打也不迟嘛!”
老张笑眯眯的,如同一个卖萌的狐狸,把尖牙和尾巴都藏了起来,一副“我都是为了大家好”的表情说道。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时间紧迫,为了在他出发前把李大德的命令送过去,某中条儿童团的团长不顾老娘离开前的告诫,自告奋勇的接下“鸡毛信”的任务,从王莽坪上滑雪下山。
张文潜在半路见到树林里那位“猪头”少年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鬼。
李大德的意思很简单,无论如何要先稳住敬盘陀,不能让这小子有退守芮城的想法。而在这个前提下,尽可能的和老李那边接上头,把他这边的情况转述一下。
张文潜在接到命令后,很是松了口气。
有这个任务傍身,也算是拿到了他卧底身份的介绍信。
其实自从做二五仔以来,他最期待的就是隋军打过来的一天,但最怕的也是这一天。
李大德不相信他,同样的,他也没那么信任李大德。
像他这种有污点的官员,最怕的就是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对方卸磨杀驴。他不是王度,即便龙门王氏没了也还有个远支的太原王氏可以依靠。他能依靠的大腿,目前只有“李元吉”。
万幸,这条大腿目前还能用得着他。
而为了让这条大腿永远都用得着他,张文潜决定使出浑身解数,争取把敬盘陀给忽悠瘸了。
一个被求生欲支配的文化人,脑筋的转速是很可怕的。
一翻劝说下来,敬盘陀手下那些原本已经动摇的兵头们又纷纷改口。
“俺觉得这厮说的对!”
一个穿着两当甲,黑巾罩头的兵头道:“这就和俺们以前争地垄打架是一个道理嘛,两边的族老先谈,各自让步。谈不妥再抄家伙上!”
“谈一下也没坏处!”另一名兵头砸吧嘴道:“俺看官军不着急攻,左右不差这一晚。夜里俺差人加固一下寨子,多挖些沟,做些拒马,兴许便守住了!”
“便是此理!”
张文潜一拍手,先肯定了大家伙的想法,又转身对敬盘陀笑道:“大将军,某这计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大伙争取多拖上些时日。官军只有一千人,只要咱们守住寨子,后方芮城的支持便能源源到来。拖的时间越久,对咱们就越有利嘛!”
“好像……有道理啊!”
敬盘陀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越琢磨越觉得,好像试试也无妨?
试试就试试!
等到入夜,骑着匹驮马,举着个白旗的张文潜,就在一队贼兵的护送下出了军寨,小心翼翼的向西面走去。
于此同时,水晶盘西面一处山坳中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司马长安的队伍开始安营扎寨,准备过夜。
他们一停,后方另一小撮人马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建成这段时间憔悴极了,眼窝深深陷了下去,胡子也变得脏兮兮的,粘连在一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剩下那双眼睛,越发明亮。
身边此刻只剩下不到六十人,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放弃,离开这里的。但作为国公世子的骄傲,又劝他再坚持坚持。
这一坚持,便到了如今。
五千人升起的篝火,在积雪的映照下使得整个山谷都隐隐发亮。顺风飘出来的饭香味,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大伙已经许多天没吃过热乎的饭菜,喝过一口热水了。
“娘的,等下了山,老子要去怡翠栏住上半月,狠狠沾一沾人气儿!”
一处背风的小山坳中,某个大胡子黑着脸咬了口硬邦邦的饼子说着,惹得周围一片低笑。就连李建成都呲出一排白牙,乐不可支。
“嘿嘿,瞿老大这个‘狠’字用的妙啊!”有人笑道:“就是口气大了些,莫说半月,便是半日,怕就要脚软了罢?”
“哈哈……”
一群汉子笑得恶形恶状的,有些还起身做些不雅的动作,惹来那瞿老大的笑骂。但就在此时,李建成忽然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了几声怪异笑声,并不似他们这边发出的。
没惊动其他人,他这边循着声音起身,说着“某去撒尿”来到一棵树下。借着动作的掩护,好似无意间抬头向树冠看去。
嗯,什么都没有。
听错了?
李建成松了口气,低头正要解裤带真正方便一下,便发现树旁斜坡上的雪面好似在抖动。侧耳听时,便有压抑的笑声从中传出。
“……”
真想不到,瞿武一个笑话,竟还笑出个潜伏者来。
李建成怪异的想着,随即神色冷厉的取下背后长弓,搭上一支羽箭对着雪窝冷喝道:“出来!不然某便放箭了!”
“有人?”
“又被发现了?”
“保护世子!”
原本在后方休息的门客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各自取了兵器,迅速跑来。
便在这时,他身前的雪面忽然被掀开,露出下方孔洞。一个身穿皮甲的青年举着双手起身,带出大片干草,口中却还在笑个不停。
“哈哈,别,放箭,呃嘿嘿嘿,我是李,三爷的人,哈哈哈,狠狠的,呃哈哈哈,笑死俺了……”
“恁娘!”
人群中某个汉子当场脸就黑了,拎着刀子就要上前。李建成急忙抬手制止,且收了长弓,皱眉道:“你说,你是三郎的人?”
“嗯嗯,俺叫孙黑子,原是猎户,后来被冯爷选中做了工坊护卫。现是李成队长侦察队的人!哦,也就是斥候。”
孙黑子不住点头说着,随后又叽叽咕咕的笑,看着众人一脸黑线。心说就特么你这笑点,也能做斥候?
其他人不疑有他,便是李建成本人心中也已信了大半,但面上还在迟疑。
毕竟孙黑子说的这些算不得隐秘,真要是有难民落在贼兵手里也能问出来。保险起见,他还是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证明身份吗?”
“我来证明罢!”
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看时,就见原本他们休息的后方山坡上有大片的积雪被掀开,一个又一个身穿皮甲的身影自雪坑里站起,竟不下四十人。
“娘嘞!”
李建成手下的门客们目瞪口呆,难以想象自己刚刚就坐在这些人的眼前吃东西休息。要真是敌人的话,现在尸体都凉了吧?
不过他们这边脸色难看,对面说话的人脸色同样不太好。
领头一人恶狠狠的瞪着还在那咕咕笑的孙黑子,怒道:“不就是个荤段子,有那么好笑么?潜伏纪律都忘了是吧?回去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成?”
李建成这会儿终于认出了对面这位名字和自己只差一个字的李府庄户,顿时惊道:“你怎会在此地?三郎呢?某不是传信叫你们走吗?”
“李成见过世子!”
李成先是行了一礼,随后迟疑着眨了眨眼,小心道:“那个,三爷说,要在山里收拾掉这伙贼兵……”
“什么?”前者皱了皱眉,随后想起什么,喜道:“这么说,那两万难民都被他武装了?如此倒是有些胜算!”
李成张了张嘴,却有些不敢接话。
山里有两万人是不假,可如果他告诉这位大公子,他们为了收拾司马长安出动了两千多人的“重兵”,对方会不会不开心?
而此时的山外,已经骑马走出大营快三里地的张文潜,看着前方空寂无声的旷野和满天星斗,却是越走越茫然。
不是说唐公的兵马到了么?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