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亥时正一刻。
两千府兵与一千河东军已全部集结,翻越山头来到了小平津关的后方。
天色晦暗,借着星光,只能看到黑色的关城伏在河岸之上。城头上夜巡的火光星星点点,倒很是清晰的标注出了哪里有士兵把守,哪里没人。
与借山势而建的孟津关不同,小平津关的周边除了黄河以外,根本就无险可言。之所以非要建这个关城,就只是因为前汉时期,此处黄河河道的中间很是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沙洲。
初时并不大,顶多就是个迷你河心岛。但就以黄河的积淤速度而言,只是几年功夫,河心岛上就能盖房子了。
这么一来,原本数十里宽的险渡,因为多了这处沙洲的缘故,开始对人类变得友好。便是小船都能在天好时渡河。可对山那头的洛阳而言,就没那么友好了。
所以黄巾起义一爆发,小平津关便应运而生。
可想而知,这处关城的构建其实是防北不防南的。最直接的证明,便是南面靠近北邙山官道的城门下没有护城河。
“你想怎么做?诈称河北军,骗开城门么?”
在接近关城的山坡上,李世民凑到李大德的身旁,低声问着。
直到此时,他仍旧没搞清楚这个弟弟的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
其实李大德没想瞒着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如果告诉李世民,除了眼前这点儿事,他还抢了杨广的女人,占了函谷新关,并很贴心的替皇帝向远在大兴的屈突通求援,让他尽起渭水之上的龙船来救驾,不知他二哥会怎么想。
他二哥没准会怀疑,他干这一切都是因为抢了皇帝的女人而已。
嗯,不是没准,是一定会这么想。
所以在结果没明朗之前,李大德觉得还是先不解释为妙。
解释就是掩饰。
须知,他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他们这个家啊!
“二哥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
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李大德随口说了一句。
前者侧头瞥了他一眼,随即注意到话里的某处关键词,眼神便疑惑起来。
“安排?”
回头看了看尽数靠拢在侧的众人,除了冯月娥一开始就不在,像张小虎、郭通等都跟在这边,甚至连许久不见的李成都冒泡了。
所以……
李世民捏着下巴,思维开始跑偏。
美人计么?
“你们在这儿等着就行,记得啊,过了申时再下山,到时候会开门的。”
李大德交代了一句,随即转身招呼李成和赵德柱,却是一副要走的样子。
“哎?三郎,你去哪?”
李世民一阵茫然,心说你这安排也不安排彻底,话也不说透,事到眼前了,自己却又要走,闹哪样啊!
“我啊,我有件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过不一定能成,试试看吧……”
李大德继续打哑谜,但这次的话却是真的。
他费劲巴拉的又是骗皇帝又是抢关,大部分都只是顺着历史的走向推一把,算是火上浇油。只有这件事,是他真心想做的。
他要去山前打埋伏,看看有没有机会弄死李密。
他已经受够了这位总跳出来“影响”历史走向的搅屎棍了。瞧瞧现在搞的,到处都是一团糟,许多事情和历史根本就对不上号。
他每天单是想原本的历史线就想的头疼,于是发誓要拨乱反正,替历史弄死这个不要碧莲的“异数”。
此时的洛水沿岸,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本来夜战在冷兵器时代就是禁忌。一旦参与人数超过一千,那就和炸了窝的马蜂没啥区别。
发现洛阳有变的隋军本就慌乱,再被老裴与王伯当联合一冲,自然就成了溃败之势。可乘胜追上去的裴仁基与王伯当在跑到半路时就发现,怎么好像他们的士兵也开始乱糟糟的?
尤其是越是临近洛阳,这种情况越甚。整个队伍都透着股莫名其妙的骚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难以言喻的**一般。
这也不难理解。
他们本来就是反贼,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反而追在隋军的屁股后面往着火的都城方向跑,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是要去做坏事。
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
结果自然就是士兵们越跑越快,越跑越开心,到后面早就顾不上队形和长官的口令了,生怕去得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抢光。
“注意留存体力!别跑这么快!传令各营稳住阵型!冒进者斩!”
前军压阵的樊虎自马上奔走呼喝。
而在另一边,已然升级为上柱国大将军的裴行俨也在喊着类似的话。只不过除了他本部兵马,另有李密派过来的两万人根本就不怎么甩他。
一方面是两边士兵的素质差异,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最关键的,是另外两位统兵的将领,怀中还揣着李密的密令。
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洛阳城,而是建春门外的回洛仓。
仗打到这个份上,无论战果如何,李密既定的政治目标其实都已经实现了。进而要做的就是壮大己身,收服各路义军兵马为他所用。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除了拳头和声望以外,能仰仗的便只有粮食。
大抵是在河北走了一遭,对兵祸造成的饥荒有了深刻的认识。李密的反应,远比还那些没预感到这场大战会对河洛地区造成怎样影响的各路义军更迅速。
不但是回洛仓,就在利用隋军调走了洛水对岸相持的瓦岗军后,偃师城外留守的两万大军更是直接渡河直扑虎牢关南面七里铺的兴洛仓而去。
不知为何,这一手安排,他并没和裴仁基透露。
后者不清楚这里面的计划,也就谈不上配合。而原本处于兵力优势的义军,一旦各自为政,就很容易被隋军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在这方面,王世充是高手。
当江淮新军沿洛水退到延庆坊外浮桥的时候,皇帝陛下的车辇正自龙光门北进。
上坊区那些高门大户,有门路的便拖家带口的跟着,没门路的,便跪在道政坊外嚎哭。
随驾东都的内阁大臣们,有许多都留了嫡系子弟看家,打算多分几个篮子装鸡蛋。而那些没心眼的,则恨不能把小妾丫鬟都带上,那叫一个磨叽。
眼见有乱军就快沿洛水杀过来了,等到天一亮,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杨广就有些压不住要拔刀子砍人的心。
好在不等拔出来,王世充就先到了。
江都水军的战船自洛水一字排开,杀进城内。而原本溃退的隋军府兵借着城内的火光重新收拢,却没管里坊区的混乱,而是在上东门外埋伏起来。
小王甚至派人把战船经过的水路上的浮桥又重新勾连起来,一看就是要坑人。
一个时辰后,首先赶到的河北军两万先锋,在左右行军司马郑德韬和杨德方的带领下,直奔上东门外的洛水浮桥,扑向回洛仓城。可就在过了一半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城头上忽然火光大亮。随着战鼓声响,上东门外的府兵便应声杀了出来。
后方等待渡河的士兵毫无防备,加之狂奔了一路,本就有些体力不支,一触即溃。靠近河岸的士兵见状,便疯狂的向浮桥拥挤而去。
已经过了河的杨德方见状,急忙指挥前军自浮桥两侧结阵接应。可还不等士兵展开,就听水声响动,王世充的战船自延庆坊后突然出现,撞开浮桥,把大军拦成两截。
黑暗中突现的战船抛洒箭雨,杨德方来不及躲避就被射成了刺猬,翻倒在洛水的浪涛之中。
裴仁基率中军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只是沿洛水两岸撒丫子奔逃的己方溃兵和追在后面撵鸭子的战船。
最倒霉的要数老王了,都还没明白咋回事呢,就被溃兵冲开了前军阵势。
讲真,他来洛阳,可不是为了杀皇帝或是抢劫的。只是因为之前发现隋军撤退,就想着追过去砍几刀。而眼下发觉对方已然止住溃势,转而进攻,便当机立断的做了个坑友军的决定:撤退。
结果对岸的老裴和小裴本以为三万瓦岗军能牵制住王世充的大部分攻击,好给他们时间来收拢溃兵,反败为胜。可越打,越觉压力巨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岸都快跑的没人了。
“哎呀某这个暴脾气!姓王的!你特娘的不讲道义!”
策马于乱军中奔走的裴行俨气的骂街,喊声隔着河岸远远传出。过不多时,却隐约听到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呃哈哈哈!姓裴的你也有今日!叫你父子当初摆俺们一道,这叫一报还一报!活该!”
“……”
裴行俨眨着眼睛愣了一瞬,随即头皮一炸,沿着河岸就追了过去。
“程咬金!曰你姥姥的,有种别跑!咱俩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