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阿雪这番话语给气地浑身发抖, 几次三番想要再次冲过去,可无奈被我拽住了手腕,她再怎么努力也够不到阿雪。
她空着的左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杆烟枪, 想都没想便径直朝阿雪丢了过去。
阿雪只觉一点红亮亮的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
她的身体下意识往旁边一偏, 可还是躲闪不及, 被旋转靠近的烟斗砸中了靠近额头发根的一块皮肤,几缕头发当场被烫地卷曲起来。
阿雪一手捂着伤处, 既没有喊疼,也没有哭泣,只是含糊地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女人还以为阿雪是在骂她, 随后又像是被点燃了尾巴的狐狸一样跳了起来, 张牙舞爪地要去打她。
我只好将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在尽量避开裸.露的皮肤的情况下, 像一把拘束椅一般牢牢地禁锢住女人。
“还不快走?”我说。
阿雪捂住额头伤处的指间,渐渐有血渗了出来。
她低着头, 在昏暗的街道上完全看不清神情。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哭, 但是想必心里应该并不好受。
过了好一会儿,阿雪这才转过身去, 渐渐地消失在了这条小路上仅存的光亮中, 直到连背影也融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
“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女人又挣扎了几下,但我明显感觉到经过刚才那一番闹剧,她也没力气继续折腾了。
我算着阿雪差不多走远了, 这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女人用力地推开我, 就着昏暗的灯光,半跪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她捡起烟斗, 眼中流露出一点心疼的表情, 似乎在为刚刚打阿雪而把烟斗丢出去, 险些摔坏的行为懊恼。
女人用衣服擦了擦烟斗上的灰尘,看也不看我,“你帮那个死丫头干什么?怎么,看上她了?”
我有些无语:“出于正义罢了。”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地笑了一下:“正义?”
她乐不可支地说:“我从小就在这条街上长大,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世道有什么正义,不过是人吃人罢了,从哪里来的正义?”
“我又不是什么魔鬼。”我说:“她只是个孩子。”
“孩子?”
女人收了脸上的笑意,上下扫视了我一番:“她才不是孩子。”
“她就是个诅咒。”
“是这世界、这满天神佛、这无情的世道对我下的一个诅咒罢了。”
半响,女人这才捂住脸,语调低沉如同一片死海:“要是她不存在就好了。”
“她为什么不消失。”
“要是没有她,我本有可能在十六岁那年,离开这个牢笼的。”
·
离开罗生门河岸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安。
出现在切见世的咒灵脚印,在传言中愈演愈烈的吉原食婴怪物、阿雪母女的事情......就像一团巨大的毛线,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脏,密不透风,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离开吉原的时候,我忽然瞥见了两个打扮有些像是鬼杀队的少年。
他们正站在一旁的见返柳边聊天,声音很低,不知说着些什么。
二人俱是一身全黑的打扮,大正风味很重,乍一看和鬼杀队的制服很像,腰间缠刀,满脸高傲,一副不把禁刀令放在眼里的样子。
吉原大门门口的巡警看到了,过去找他们说了几句话。
不知道两个少年对他说了什么,只是掏出证件在他眼前一晃,巡警的表情立刻就像是天皇老子来了一样谄媚,在连连点头哈腰地鞠躬后,一路小跑溜了。
我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偷看,怕自身的气息被发现,只是像普通路人一样,假装好奇地往他们腰上刀剑上扫了几眼以后,才恋恋不舍地把眼神抽了出来。
鬼杀队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
我有些想不通,但也懒得多想,反正就算是来杀鬼也与我无关,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
第二天并不是一个好天。
空中阴云密布,见不到一丝太阳光,偶尔能听到空中传来的雷击声。
但是预料之中的大雨却迟迟不到,只是呼呼地刮着裹挟着水汽的冷风,浓密的薄雨从天上如细网般撒下,潮湿地能拧出一把水。
在这种天气里,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大半,即使有,也都一副形色匆匆的样子。
我终于开始动笔写《蝴蝶》了。
即使不去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我的心头还是像无形间戴了一把枷锁,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重力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对我写小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我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了笔尖,一连串流畅的笔迹在米黄色的稿纸上流淌出来。
一直到下午三点,我才略略停住笔。
我这才发现由于写作时过于投入,时间的流速都好像凝固在了一个维度,这一写就写到了下午过半。
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稿纸,被我粗粗在页脚标了序号,乱成一摊,还有几张掉在了地上。
也亏得我是鬼,即使是这么坐着一天一夜都没有关系,不然老早就是什么颈椎病、脊柱侧弯等毛病的重症患者了。
我杂乱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无厘头的想法。以前高中生物老师好像说过,人体关节的活动是靠一种滑液润滑的,那么鬼呢?我还有这种东西吗?
我动动手腕,忽然想起今天晚上八点还要去医院见百合子。
我瞥了一眼手表,估摸着时间足够我去一趟吉原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还是去看看吧,确认没事就好了。
把稿纸整理完以后,我看了一眼窗外,天空上的云层更厚了,呼啸的狂风肆意践踏着街道两边的大树,看上去马上就要有一场倾盆大雨来袭。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没有太阳就好了。
·
等到了吉原,我这才发现事态似乎比我想的要严重很多。
那是......
怎么说呢,动漫和漫画里看到的特效,除非过于标志性,不然你很难把它和现实中对上号。
我仰头,看向吉原阴云密布的上空。
今天大概是游女屋老板最不喜欢的那种天气吧,糟糕透顶,客人少了一大半,连摆摊的小贩都不出来,唯恐躲避不及,把货物都淋个湿透。
一片半透明的黑色屏障自吉原上空中缓缓展开。
是“帐”。
这是咒术回战里的概念,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进行隐藏的术式。
简单来说,就是祖国人所说的“结界”,只不过普通人看不见罢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死寂的心脏仿佛又猛烈的跳动起来,在那一闪电般的瞬间,所有的情报都串联了起来,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就像是天空上落下的“帐”,将我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遮住。
昨天看到的,真的是鬼杀队的成员吗?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那是来拔除咒灵的咒术师!
咒术师可不像不被官方承认的鬼杀队一样,那是和政府高层都有联结的势力。
所以,那两个少年可以无视禁刀令,随意佩戴刀剑进入吉原;
所以,他们有官方的证件,连警察都不得不礼让三分。
......
「吉原里有食人鬼。」
「每当有游女的孩子出生之时,就会有怪物出来吃掉刚出生的婴儿。」
「我见到过一次。」
「它的影子就像是趴伏在地上的恶鬼,从游女屋一路爬出来。」
「我听到......她的孩子是被吃掉了!」
「你之前说,你见到了吞吃游女婴孩怪物的影子?——对啊。」
「我怎么不在你这个东西出生的时候就摔死你呢?」
「去死!去死!!」
「她就是个诅咒。」
「是这世界、这满天神佛、这无情的世道对我下的一个诅咒罢了。」
「要是她不存在就好了。」
「她为什么不消失。」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什么阿雪可以看见残秽!
为什么阿雪看到的不是咒灵,而是咒灵的影子!
——因为当自己低头的时候,看到的,自然是自己的影子。
我额头的青筋都突突地跳了起来,一切的疑问都烟消云散,我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明明这时候真人还没有出现吧,而且确实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阿雪。
咒灵不是不能被普通人看到的吗?!
...... 那么,人有可能,转变成咒灵吗?
我不知道,我还没看到那么多,但我因为喜欢灵异故事,对日本这些鬼神文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有一点我是很清楚的。
诅咒是可以传递的。
这种来自于普通人的,“憎恶”、“后悔”、“辛酸”、“耻辱”......等等一切负面情绪化作的诅咒是可以传递的,同样也是可以积累的。
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从中诞生咒灵。
我顾不上遮掩了,在这样差劲昏暗的天气里,普通人即使是看到了什么,大概也只会当做是自己眼花了吧。
我微微俯身,青筋在脸部狰狞了一下,复又消失不见。
不再伪装人类行动模式的我,身形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跳上了路边延绵不绝的青黑房顶,冲向“帐”展开的地方。
果然是罗生门河岸!
因为吉原人数众多,即使是咒术师也不好在这里大打出手,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民众的死亡,只好慎之又慎地笼罩住一片短小的河岸区域,在这里展开对咒灵的拔除战。
在“帐”落下以前,我终于冲了进去。
即使是看过不少动漫大场面,我还是要说,真实的场景远比平面来的冲击大得多。
昨天见到的那两个少年,站位一左一右,刚好夹击住中间那个缭绕着一身黑气的人形。
我没有再往前走去,打算先观察事态以后再做行动。
两个少年咒术师使的都依靠刀剑展开的术式,手起刀落之间满是华丽特效,看起来就特别贵,每一帧都饱含了动画制作人员的头发和制作组的经费。
可真炫酷啊,不像我的血鬼术,走的是精神流,发动的时候连个特效都没有,动画制作组的最爱,老省钱了。
一阵尖锐的婴孩般的哭声从咒灵所在的位置传来,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声喝道:“是不是你吃了来吉原巡查的咒术师!”
想起同学凄惨的死状,少年就忍不住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恨意排山倒海,几乎化作泼天咒力,要冲破身体的束缚而出!
“他们、他们都......只剩一具白骨了!”少年如血如泣的控诉一声比一声要高:“是不是你!”
吃了?
什么吃了?
不会吧,传言里的咒灵吃的是不是游女的孩子吗?
正当我疯狂头脑风暴的时候,熟悉的清亮嗓音就从浑身黑气的咒灵身上传来了。
“我从来没见过你说的人。”
“咒术师,你们找错人了。”
......
那声音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就在昨天晚上,我才刚刚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