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让我过去!”
“怎么回事, 怎么今天这么兴师动众的?”
“不行,那边死了人了......后退!全部都后退!”
平时吉原死人没人在意,可到了这个时候,警察就来的贼快。长长的警戒线拉了起来, 把一群意图围观的路人都拦在了外面。
几束微弱的霞光穿透罅隙的云层, 我抱起阿雪的尸体, 正要往外走, 却被禅院大叔搭在我肩上的手阻去了脚步:“你不能带她走。”
我身形微顿,不着痕迹地朝一旁挪了点位置, 好让我的胳膊被挡在屋檐的阴影下。
“你凭什么决断这孩子的去留?”我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按理来说, 你儿子杀了这个无辜的孩子,他要为此偿命,也是自作自受。”
我嘻嘻地笑:“你应该多去问问你的学生, 这吉原里除了咒灵, 还有什么。”
禅院大叔还想说什么, 可前面警戒线外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实在是难以让人忽视。
“放开我!让我进去!”
“啊!!”
“这疯女人!拦住她!”
警察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虎口怒骂一声, 警戒线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一个略略有些眼熟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半曳着木屐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洋洋,耍无赖的样子和阿雪如出一辙, 让人不禁感叹dna的强大。
“你最好别过来!老娘可是有病的!”她抹了抹唇角的鲜血,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警察的表情立刻变得极为惊恐。
那女人跑了过来, 一个拐弯就正好碰上我:“!”
我怀里抱着已经不再往地上淌血的阿雪, 朝她点点头:“节哀。”
女人看到了我的眼睛, 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我及时回头, 瞬间对上禅院大叔的眼睛, 再一次无声地发动了血鬼术:“抱歉,这孩子,我带到外面了。”
“她是自由的灵魂。”
我假装禅院大叔和阿雪母亲,模仿他们两个的语气回答道:
“好的!”“好的。”
离开这条狭小的巷子时,我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女人。
也许她小的时候也是上一个阿雪,也许是吉原使她变成了这样,也许是......但不管如何,我知道她来这里的原因。
只不过,阿雪已经不再需要了。
埋掉阿雪花了我一番功夫,好在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有做过,一回生二回熟,等到我搞定的时候,一看时间,发现已经快到七点了。
我嗅了嗅身上的大衣,今天它可是糟了大灾,不仅浸泡过雨水和人血,还在茶屋的地板上蹭了一通,好一大股馊味儿。
噫,怪恶心巴拉的。
我嫌弃地把大衣扔掉了,身上只穿一件白色衬衫,再次不走旅店正门,而是从后门的水管道上爬到房间窗口。正当我反手扭开窗户,翻身进去的时候,正好和一个从我桌下爬出来的小男人对上了视线:“!”
说他小是真的小,贼眉鼠眼的,个头也矮的很,宛如地洞里的小鼹鼠。
这位老铁也懵了,再一看我的姿势,就诶嘿嘿地笑了:“那个,同行?”
同什么行?食人鬼?
我湿漉漉的头发拧成了一缕一缕的,还在往下淌水,好巧不巧地就滴在了他脸上,我微微蹙眉:“什么同行?”
见他不回答我,我就径直跳进了窗户里面。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剩五十分钟,时间够用了。
“就,那个......你懂得。”
“我不是很懂。”我解开几颗衬衫的扣子,把领带甩在一边的椅子上:“你是来给我加餐的吗?”
这回轮到他懵了:“什么加餐?”
几条血管从我手腕里伸出来,朝他飞速袭来,我捂着脸,从指缝里漏出笑容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与羞涩:“我今天忙了一天,又出工又出力的,心惊肉跳完了还要去加班,到这个点儿了还没吃饭,您说你就......”
“......可怜一下我,好不好?”我眼中波光泛滥,软言说道。
吾辈楷模、著名打工人七海建人曾经曰过:咒术师者,屎也;劳动者,屎也;然咒术师于劳动何?劳动乃真屎也。
但对我来说,所有的劳动,但凡发钱,那就不能叫屎;不给钱的劳动,那叫为爱发电。
而百合子这样只需要我随便劳动就给一大堆钱的富婆,那就是劳动女神,我看她的的眼神都不免多加一层金色的光辉。
在我的视角里,她就是照桥心美,天生自带圣光的那种。
今天又可以搞钱了!
扔掉喝了一半的饮料瓶以后,我一路跑到医院,擦过脸边的凉风就像一个自动吹风机,把我刚洗好的头发给甩干了一半。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还在扒拉头发。
最近长得有点长了,我却一直懒得打理,反正平时写东西嫌麻烦,就随手扎成马尾。结果这样虽然减少了不少麻烦,但是有时候还是会被当成女性......?
百合子早就等在门口了,旁边站着小桃,两人一人一个毛绒暖水袋,小日子过得十分具有生活气息。
见到我来了,百合子眼中有点有点隐隐的激动:“樱庭先生。”
“嗯,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百合子总是会好奇我的故事:“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笑了笑:“哎,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让我先看看斯波先生的状况吧,等他睡了,我就讲给您解闷。”
斯波纯一这种土豪自然是住在最贵的病房的,这家医院我只熟太平间和血库,别的地方都没去过,结果一踏进这一层,连我都不免在心里啧啧称叹好精致、好上流的病房。
上一次见到这种日本建筑里装医院的还是在中学时代。当时去体检,同学们都发现这医院好生气派,两道超厚升降门,目测可抵挡炮弹轰炸。四周种梧桐紫藤,尽管房子一看就很有年头了,但是看上去质量还是非常过硬,内里基础设施也非常复古,铁丝网,欧式雕花窗,活像一个军事堡垒。
等我们体检完出来一转,一看街角的石碑:侵华日军宪兵司令部旧址。
我当时的心情就跟现在差不多,心里直呼好家伙。
百合子走在前面,推开了病房的门。斯波纯一躺在床上,已经不复之前所见的精气神,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都长了出来,双目紧闭,好像是已经在休息。
百合子无声对我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饭盒,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我琢磨了一下,这是说他吃了就睡了?还是吃了下了药的饭睡了?
不对,第二条是不是有点丧病啊!
我点点头,走到病床边,发现他的呼吸平稳,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夫人?”我看向百合子。
百合子朝我点了点头。
就斯波纯一在那里做噩梦、吓出一身冷汗的时候,我就没心没肺地在一边给百合子讲这几天我在吉原的所见所闻、
当然,也不是全部都说的,是经过美化修饰后的版本。
当我说到禅院家的时候,百合子皱了皱眉:“那不是神官世家吗?怎么成咒术师了?”
“对外这么宣传罢了,实际上当然不是啦。”
百合子也挺会打发时间的,见我们就这么干讲话没有意思,居然掏出了一个简易棋盘并两盒黑白棋子:“我们来下棋吧!”
我沉默:“啊,我不会。”
是的,我不会,我见围棋最多的时候就是看棋魂的时候,但是就这样,我看里面棋子画面还是一头雾水,反正我只要知道主角下的很好很厉害就行了,心里有被爽到才是真正的快乐。
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的我无耻地提出:“还是来玩五子棋吧!”
结果我们就这样带着小桃,三人乱战,一边给她们讲故事。
听到最后的结局的时候,百合子难过极了:“就不能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吗?”
我摇摇头:“很难。就看当下社会对于女子进学的看法,不过是有钱人家里为了让女孩子能够出嫁卖个好价钱,这才让她们学习文化知识,所学知识不过都成了废纸。”
“吉原也是如此,不过是物化女性的另一种说法罢了。”我叹了口气:“我读文章,最讨厌那种描写吉原景色如梦似幻等等辞藻堆砌的文章,说花魁如何香艳美丽动人,等等......”
“哪里是这样!”
我有点无奈地笑了:“只有猪狗才会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挑选。”
百合子联想到自己的境况,也不免羞愧:“家里以前安排我上学,其实也是为了.......”
“这不是您的错,这是这个时代的错。”我有些苦恼地看着棋盘:“啊,我又要没了!您也不让让我,看我的黑子在棋盘上苦苦挣扎......”
“前几年,大阪每日新闻社曾经组织过妇女社会参观的活动。但是外界对此风评极差,都说这是老太婆学校组织的活动。”我说:“为什么会这么说?归根结底是因为许多男性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女性,觉得他们很笨,天生比男性智商要低一等,只配在家里劳作,生孩子带孩子带孩子的孩子。”
“真是可笑。”
百合子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但她的语气还是很谨慎,好像是在确认我的态度似的:“可您也是男人,说这样的话不会......?”
“这与性别无关,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女性比男性天生智商低?”
我把手里的棋子塞回了盒子里:“不玩了不玩了,您这根本就是虐菜!”
“瞧,您的棋下得就比我好多了,可见无论什么都是需要学习获得的,而不是什么天生智商。虽然说天赋很重要,但是自打那些男性从母亲的腹中出生的那一刻,他们就没有资格嘲笑孕育了他们的母亲。”
“何况,我不觉得母亲的智商与他没有关系。一个人的美丑尚且和父母挂钩,人家孟德尔一百年前就做了实验,豌豆聪不聪明还要看豌豆的爹妈聪不聪明么,凭什么他出生了就能瞧不起母亲姐妹女儿了?”
“您一定要去上学,用自己聪慧打败那些所谓自命不凡的男性,而不是听从男性的话,真的变成只能依靠男性供养的金丝雀。”
百合子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犹豫地说:“您说,我要是想先去上学,然后再办一个女子学校怎么样?特别是那些家境贫困又很想读书工作、而不是图谋嫁个好丈夫的女孩子。”
百合子的眼光闪烁,甚至不敢与我对视,就好像在说什么难为情的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