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离开在三日后的一个傍晚,屋子里传来李老妇尖锐悲痛的哭喊声,以及小雪断断续续的啜泣。
老李走后,这个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压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安抚,渐渐又有了欢声笑语。
但沧漓知道,老李并没有从李老妇和小雪的心里消失,他只是化成了一道痊愈的疤,被深埋于心,却从未遗忘。
三年后,小雪出嫁了。
又一个春秋后,小雪产下了白白胖胖的小家伙。
同年的雪天,李老妇追随老李而去。
自那以后,小雪把沧漓接到身边,沧漓在林家待到小雪也一日日老去,最终和这世上所有人一样,迎来死亡的那一天。
等小雪被安葬后,小雪的丈夫猛然惊觉平日总是跟在小雪身边的白狐消失了。
消失在村庄的沧漓化成人形,和千万年前一样,做了世间的浪子。
她走经了很多地方,见证了无数的悲欢离合,从最初的懵懂动容,到后来的沉静安稳,从最初的主动向温暖的人靠近,到后来刻意将自己与人群剥离开来,不轻易与人结交。
经历得多了,痛苦得多了,沧漓渐渐明白了老李当日的决定。
其实世人追求的长生不死并没有那般美好,它不是解药,而是毒药。不老不死不灭,也不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而是惩罚。
亲眼看着在意的人离去,自己却要永远地活下去,那种痛苦比死更难受,而这种痛苦,沧漓已尝过无数次。
心痛的次数太多之后,她便学会了保护自己,把自己裹成一个刀枪不入,不让任何人进来的茧。
她不再会受伤到难以呼吸,隔绝了感情的同时,她同样也失去了笑的能力。
沧漓以为自己的无穷无尽的人生将永远在这种孤独中度过,她也的确度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枯燥无味的时光,彼时,她的心已经坚硬到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轻易动摇。
却在不经意间,遇见了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
*
大越,明安年间。
沧漓踏入这个曾来过不下三次,并且每一次都是不同模样的城池,目光落向远方。
过往的人脚步匆匆,都忙于自己的事,街市虽宽阔却难掩冷清。
沧漓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是三百年前,那时燕北朝正发展到最鼎盛的时期,作为燕北主城的盛京自然更是繁华至极。
而三百年后的今天,它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色彩,回归最本质的模样。每一个朝代的更替,它都是如此。
不知等她‘变老’直至不得不离开之时,这里是否会再现辉煌。沧漓边往人流稀少的地区走去,边想着。
沧漓没有打算换个地方住,她还是准备去以前住过的城南永徳街三坊巷巷尾的一处小院。
越明帝重建都城后,除了为它改名,还废除了好几条街道,把它们合并的合并,修建府邸的修建。
新建的府邸大多是为将来立下功劳的官员们准备的。
幸运的是,永德街并没有被废除。
沧漓和院落主人签订了契约,便什么也没带地正式住进了竹院——这是沧漓为院落起的名字,也是它现在的名字。
沧漓立于院门前,望着头顶出它充斥着陈旧古朴气息的牌匾。
这间小院曾是她的,在离开时,她把它转赠给了邻居家的小女儿,因为当时那家人的小女儿在家默默无闻,受到家人的忽视和冷落,却没有因此而变得阴沉孤僻,每一次在巷口巧遇,小女孩都会对沧漓绽放明丽的笑颜。
离开时,沧漓偶然听说了小女孩因为没有什么嫁妆,在夫家过得并不好,不过是一瞬的时间,沧漓便对竹院的归属有了计较。
原以为过了三百年,它再怎么也不会是原来的名字了。
签订契约时,沧漓问其院落现在的主人,他说是老祖宗的遗训,嘱咐后人要永远维持竹院的原貌,不得改名,不得重建。
三百年了,小女孩的音容笑貌,沧漓早已记不清,但这并不影响她记得她笑容的温度。
人类总是如此,弱小而强大,复杂而温暖。
让她不愿轻易靠近的同时,也不愿意彻底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