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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谷中之物
    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削断了她身后的一截树枝。



    她一口气悬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惊魂甫定地盯着还坐在那长石上的人。



    不知是不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及时察觉到了是她,那一下,竟是在她面前打了个弯儿,生生偏了两寸。



    否则,她眼下应当已经人头落地了。



    “你来作甚。”冷冰冰的声音,连嘲讽她几句都不稀罕。



    得,真生气了。



    她看了桑桑一眼,示意它这会儿可别火上浇油,而后清了清嗓子,道:“獓靥还未现身,不如先回去吧。”



    “回去?”他呵了一声,“本尊为何要回去?又凭什么忍下那些凡人的无端妄议!”



    只要他想,当场杀光了他们都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为何要忍?凭何要忍?



    身后沉默了须臾,传来一声叹息。



    “事发突然,用凡间的话来说,是铁证如山。”她不晓得这话该如何委婉地说,清风师兄如此好脾气的人,脸色都难看成那副样子,遑论旁人。



    “所以本尊就要认罪?”他忽然抄起河岸上的石头,狠狠地朝远处一砸,清脆的回音在山谷中回荡,“你也一样,都是这么想的,本尊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回头就将你们都杀了!”



    依旧是怒不可遏的口吻,那副嚣张至极的态度,然而云渺渺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成为“阿九”的第四年,北若城最冷的冬天,印象中,能与北海之滨的白辛城一较高下。



    不夜天东家每日用炉子温养的白牡丹给人折去了一朵。



    她曾偷偷瞥见过那株牡丹,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美,养得比北若城大多数的人都要金贵,一瓢甘露,已是她那些年想都不敢奢想之物。



    牡丹有损,东家大发雷霆,不夜天的姑娘奴才们上上下下翻找了两日,终于第三日的午后,在她屋里的枕头下,翻出了一支残破的白牡丹。



    有人说,曾见她鬼鬼祟祟地在东家屋前晃悠。



    也有人说,她曾痴痴地望着那株白牡丹,不能回神。



    还有人说,她做贼心虚,匆匆将花藏在这,真是天道好轮回……



    众说纷纭,但是花找到了,无论是谁,自然要罚。



    碰巧那日东家刚得了一株金丝海棠,养了太久的白牡丹也有些腻味了,没有将她棒杀,只寻了一个龟奴,拿着院中松土的小铁铲,掌她的嘴。



    “欺负一个娃娃也没劲儿得很,但身在不夜天,规矩就是规矩,打,打到知错为止。”



    而后,每问一句“知错否”,她便要挨一嘴巴子。



    不过是因为,她不肯松口道一句“知错”。



    她这三生,什么委屈没有受过,什么苦头不曾吃过,独独不能认的,是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那日,不夜天几乎所有的姑娘和奴才都来看她挨打,莲娘被拦着,不得上前,情茹站在台阶上,紧紧握着拳。



    冰冷的小铲子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打肿了她的脸,嘴角都渗出了血,可自始至终,她都不曾认过一句错。



    众人看着她的眼神,从唾弃渐渐多了几分不忍。



    可惜啊,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问她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看着此时的重黎,她忽然意识到,从今晨至今,也无一人问他一句。



    可是你做的。



    她抿了抿唇,迟疑片刻,心平气和地开了口:“所以那掌柜的……是你杀的吗?”



    话音未落,河滩上那人忽然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答复。



    “本,尊,没,有!”



    那眼神,怒到了极至,甚至泛出了腾腾杀气,仿佛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咬死她。



    实在是吓人。



    重黎记得,他上回这么瞪着妖族进贡来的一只狐狸精时,那搔首弄姿的玩意儿卷着自己的狐狸尾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崇吾宫。



    然而这次,预料中应当跑得比谁都快的那怂包女弟子,却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而后,她竟然跨过了那道用来庇护于她的阵法边缘,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在他不得其解的注视下,停在了他面前。



    “真的吗?”她头一回敢这般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再度发问。



    重黎愣了愣,旋即不耐烦起来:“爱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



    她唔了一唔:“嗯,知道了。”



    “……什么?”她应得突然,他一时没缓过这个神。



    云渺渺也没打算给他细问的机会,忽然冲他伸出了手:“回去吧,先不生气了,行不行?”



    这话说得着实好声好气了,有那么点儿诱哄的意味。



    桑桑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他敢不伸手,它能当场给他脑门都啄出血来。



    “你说不生气便不生气?你当你是谁?”重黎显然不是那等晓得借坡下驴的人,低头瞧了那手一眼,顿时目露鄙夷,“自己瞅瞅你这鸡爪,也好意思递给本尊?”



    云渺渺垂眸看了眼。



    她倒是忘了,方才一路摸黑过来,倒是没留意手掌被附近的枯枝蹭的全是泥。



    她赶紧摸出帕子擦了擦。



    “……这样行了么?”



    重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桑桑气恼地剜了他一眼。



    不识抬举的狗东西!谁稀罕你!



    重黎自然不甘示弱,当场给瞪了回去。



    这边一人一鸟较着劲儿,但其实于云渺渺也不是非来拉他不可,客气客气,真不愿就算了。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惊得云渺渺立刻抽身去看!山坡后似乎有水声,还夹杂着别的动静,隐没在雾气中,不可窥,未知则尤为可怖。



    桑桑也警觉起来,提醒她多加小心。



    而此时刚想伸手的重黎的处境,就显得分外的尴尬。



    僵在半空中的手,在被人瞧见之前,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您可有听到什么声音?”云渺渺回过头啦,却见他面色似乎比方才更臭了,一时茫然,“……您还好么?”



    “好得很!”他咬咬牙,朝方才传来声响的方向望去。



    依旧是一片雾蒙蒙。



    “你在这等着。”他说着,便循声而去。



    没走多远,便到了山崖下,竟寻到一处潭水。



    这座山崖并不高,但潭水却不知有多深,雾气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妖邪之气浓重到哪怕肉眼凡胎都能瞧出来了。



    他站在一块山石后,正欲细看,忽然感到身后传来旁人气息,反手先将人扣在了石头上!



    “咳咳……”几声轻咳过后,他竟听出了云渺渺的声音,定神一看,不是这怂包又是谁!



    “不是让你在那等着着?”他松开了手,皱眉质问。



    这突如其来的一掐下手之狠,她足足缓了十几息才发出了声音:“这三危山处处古怪,与其等着,不如咳咳……不如来看看是何情况。”



    重黎恼恨地敲了她一记:“找死啊你。”



    未等他将人丢回去,身后的潭水中忽然有了动静,他立刻将云渺渺拽到身后去,连颗脑袋都不许她探出来。



    他则凝灵成镜,映照出雾气深处,潭水之上的情景。



    一片令人窒息的迷蒙中,可谓妖气冲天,搅动的水声中传来了粗重的嘶鸣,震得人双耳发痛。



    她到底修为尚浅,卯足了劲儿从重黎身后露出一双眼,望见那氤氲雾气中,一双血红的眼忽明忽暗。



    似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