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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你可真是厉害
    重黎一时想不通这乌鸦精何以如此嚣张,千儿八百年来,崇吾宫上下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放眼三界又有哪个敢冲他如此大放厥词?那怂包养只乌鸦,脾气倒是来了个大,着实欠教训,然而在他出言教训之前,却见霓旌朝这边走了过来。



    方才下山好一会儿不见她,这会儿倒是忽然回来了。



    “本尊还以为你怕事逃了呢。”他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闻言,霓旌笑出了声:“尊上何出此言,属下对尊上可是忠心耿耿,尊上跟着人家小姑娘跳了崖,属下怎能袖手旁观呢?”



    原本人命关天的正经事儿,经她口这么一说,怎么听着像是他要殉情似的。



    重黎瞧着她满眼笑意,冷哼了一声:“所以你方才去做了什么?”



    霓旌清了清嗓:“尊上与这些天虞山弟子同水底的玩意交手时,属下便趁机来这谷中转了转,巧不巧见识了从水中祭出的法器,只是雾大了些,只瞧见个大概——说来古怪,那法器,是一片羽毛。”



    “羽毛?”重黎眉头一皱,“羽毛算什么法器?若是如此,本尊拔根乌鸦毛,岂不是能呼风唤雨了?”



    说着,他将桑桑提溜了过来。



    桑桑正垂眸沉思,冷不丁被人掐住了后颈肉,反手一翅膀呼他脸上!



    “自己孤陋寡闻还在这胡咧咧!撒手!”



    霓旌眼看着自家尊上被一只黑不溜啾的短毛乌鸦给了一嘴巴子后,居然没当场把鸟摁地上放血,惊愕之余又见那乌鸦精停在了一旁的山石上,冷淡的目光中透出一丝鄙薄。



    “……这年头乌鸦精都这般猖狂了?”



    桑桑白了她一眼:“哪个告诉你我是乌鸦精的?”



    “你这……”怎么看都是乌鸦吧。



    它呵了一声:“没眼见的凡人,要不是……”



    它忽然顿了顿,不知为何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转而道:“废话少说,这世间法器千万,小到碎石,大到千里亭台,广袤虚境,千百不一,怀有灵力的鸟兽不计其数,但大多修为不精,无甚大用,瞧见那边的毕方了吗?”



    它扬起翅膀指了指尚在养神的毕方鸟,霓旌点点头。



    “毕方修行万年,灵力醇厚,不可估量,传闻其本是火神化身。”



    “屁,它算个鸟毛的火神。”桑桑当场啐了一口,“不过是身怀神火的一只灵兽,祝融瞧着好玩,给捉来放院子里成天看它一条腿怎么蹦跶,吃饱了撑着,隔三差五还牵出来瞎遛……”



    当初的毕方被祝融这缺心眼儿的玩意喂得跟肥母鸡似的,撒丫子在她辛辛苦苦养了几万年的朝雾花从里吐着火狂奔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一想起来它就想当场将这死鸟的毛拔个精光下锅炖汤!



    山崖下的毕方原本睡得舒舒服服,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抬眼望见远处的黑乌鸦,利索地把脑袋缩回翅膀下。



    桑桑复又看向二人,平静道:“昆仑仙境倾塌后,就它那样儿的,眼下在人间也算是极为稀罕的灵兽了,一根羽毛,也仅仅有辟火之能……嗯,内服兴许能壮阳。”



    重黎:“……”



    霓旌:“……”



    她尴尬地轻咳一声,有些不敢相信,但眼前这只其貌不扬的乌鸦却没有半分在同他们说笑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方才看到的羽毛,难不成是幻象?”



    “那倒未必。”桑桑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能称之为法器的鸟兽之羽,唯有修炼十万年,位列上君的灵兽方能长出,乃是从心口拔下——



    唤作,血翎。”



    一兽一生至多只能长出三片血翎,每拔一枚,散去万年修为,一念之间,可化神兵利刃,亦可成这般无缝之障。



    便是它的三昧真火,也烧不得分毫。



    当年它的确给过三青一枚血翎,却并非从它心口拔下,仅仅是代为转交,若这魔族女子方才瞧见的真是血翎……不,怎么可能,獓靥没有动用那枚血翎的资格,强行为之,只会被天外玄火烧成飞灰。



    除非……三青甘心转赠。



    若是如此,真是白白糟践了那位一番苦心!



    它望向水潭,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若是血翎,这障壁从外部根本无法动摇分毫……”



    要真是当年那片血翎,便是眼下它恢复真身,使出全力,也怕是连个缝隙都凿不出。



    看来得去酆都走一趟,虽不愿承认,但这世上若还能指望谁打破这道障壁,似乎也只有那个瞧着哪哪儿都不靠谱的地府主君了……



    它正欲开口,却见霓旌一脸坦然地眨了下眼:“非得从正面打进去吗?其实……我刚趁障壁未曾合拢,用九思支起了一道暗门。”



    她扬手一指,便能瞧见藏在暗处的一座小山洞,幽幽清光正从石缝见渗出来。



    重黎:“……”



    桑桑:“…………”



    她将他们带进了山洞深处,血翎的障壁的确覆盖了整片水潭,就连地下也一同罩住了,然而在障壁未曾合为一体之前,却被一柄六十四骨青面伞硬是撑开了一处。



    薄如蝉翼的伞面,仿若素宣,力透纸背地书满了潇洒恣意的墨迹,九州大地,纵横轩辕,气势磅礴有如万千思绪齐聚,方才的清光,便是从这些文字中透出的。



    白玉伞骨,坠着流光溢彩的琳琅细珠,轻纱如练,随风翻飞。



    青竹细柄,下悬避尘珠,流苏链,随着伞缓缓旋转。



    君子九思,握佩缠瑜,不染纤尘,倒是比其主身上的气息纯净太多。



    因九思阻挡,此处只落下了一层水壁,虽未能彻底打出一条路,倒是比其他地方轻薄许多。



    只是一剑刺去,依旧被阻挡在外。



    霓旌道:“虽不知这障壁是不是由方才说的血翎所化,但我试探了一番,其性应是至阳,月过中天,阴气式微,要想打破此处,多半得等到明晚。”



    重黎眉头微皱:“等到明晚,里头生吞还是下锅怕是都齐活了,进去捡骨头吗?”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桑桑真恨不得把他这犯欠的嘴缝起来!



    “命兽与其主同心,若真到了生死关头,自然会有所感应。”霓旌瞥了桑桑一眼,“那丫头虽说命中带煞,没什么福寿,但保不齐遇上这水底的凶兽还真克得住,尊上若是不放心,盯着这乌鸦便是。”



    闻言,重黎下意识地瞥了桑桑一眼,权衡之下,觉得有几分道理。



    长潋那厮好像说过,命兽是与其主心意相通的,这乌鸦精瞧着欠揍了些,但多少能派上些用场。



    他看了看九思,对霓旌道:“你撑着这道暗门,明晚子时,便杀进去宰了那事儿多的畜生。”



    说罢,便顺手提走了桑桑。



    待出了山洞,得见繁星丽天,褪去浓雾的山谷,静得出奇,天上月将满,清清冷冷地照着这片荒芜的山岭。



    步清风等人还在试着斩断潭面藤蔓,却是收效甚微。



    桑桑这会儿忽然不再挣扎了,望着这片浑然一体的障壁,沉默了良久,一字一句地质问他。



    “重黎,看着这血翎化出的灵障,你就不觉得眼熟吗。”



    “……你就这么不在意吗。”



    他静静地观望这刀剑不入的灵障,光辉清浅,莹莹如暖。



    很漂亮,他却听不懂它的话,遂反问。



    “本尊为何要在意?”



    桑桑似乎僵了僵,忽然溢出一声冷笑。



    “你果然够心狠。”



    原本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的心,忽然被这一句激起千层浪,气到连抽气,都颤抖不已。



    它几乎要憋不住自己哽咽的声音。



    “真好啊……”它终是缓缓地,将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连笑意都仿佛蒙上了世间最冷的霜,“是了,反正你就是铁石心肠,能放得下,还能忘得这么干净,连自己当初是个什么混账东西都一并抛之脑后了……



    我还指望你至少能记得哪怕一星半点。是我错了,连血翎都认不出,还指望你念着她?可她曾对你那样好,若是听到今日这话……该有多伤心!



    重黎,你真是厉害——



    我,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