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着一丝忐忑,前往长琴所居之处,一路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众口烁烁,一个一个争辩过去,只怕她嘴皮子都要磨烂了,况且她素来无心与旁人争什么高下,更疲于去记恨什么,总觉无用。
心若无愧,即使身在浊渊,亦是天地清明。
处处妄言,不与之计较,便也成不了锥心的利刃。
盒子,亲手交到了长琴那儿,还与言寒轻碰上了面。
自令丘山一别,确然已经过了许久,这小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瞧着倒是稳重了些,问了她的伤势和近日的状况,少见的没有同她辩上几句。
孟逢君还是如常,见了她还是不忘冷阴阳怪气地呛上几句,若不是之前听师兄说她也去魔界救人,费了不少心神,云渺渺也忍不住要回几句的。
但这次,却是要先道声谢。
“不过是还你个人情,要你谢什么。”孟逢君没好道。
恰好后头两个烧炉子的新弟子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应是听到不少传言,今日见到了她,不免心中生疑。
言寒轻皱了皱眉,似是不悦,还没来得及让其住口,孟逢君抄起案头上盛丹药的勺儿反手抡在二人头上,手法娴熟,令人头皮发麻。
只听得嘎嘣两声响,那两个弟子捂着脑袋吃痛地弯下了腰。
“烧炉子都堵不住你俩的嘴,既然还有余力碎嘴,将那边的丹药都装起来!”
她一声喝,两个小弟子委委屈屈地低着头:“是,孟师姐……”
看着那二人忙得两头转,孟逢君哼了一声:“一个两个,胳膊肘不晓得往哪儿拐,就话多!……”
云渺渺还是头一回见她管教同宗弟子,本以为她是专找她和余念归的麻烦,原来对自家师弟们也是如此啊……
言寒轻显然已经司空见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入门后才晓得师姐就这么个性子,其实平日里不犯错,她还会指教同门剑法和法术,师父给她的丹药,若用得上,也分给几个根基不稳的师弟,就是这几日啊,门内到处都在传你和魔族的事儿,被她听见,劈头盖脸一顿骂,那场面……啧啧,在这都没人敢碎嘴了。”
云渺渺不由一愣:“……你说的真是孟逢君?”
莫怪她不信,以孟逢君以往的做派,没带头将这件事闹大,好好收拾她,就已经挺不可思议的了。
言寒轻其实也觉得有些见鬼,但事实的确如此。
“孟师姐看着挺凶,其实相处下来,好像也没想象中那般恐怖,就是性子要强,但本门弟子若是在外头受人欺辱,她定然是头一个站出来讨公道的,这回应当也是如此,外人说说也就罢了,同为天虞山弟子,都来怀疑你,确实教人心寒……不过此事掌门定然会站在你这边,只待澄清一切,便能恢复如初!”
见他目光笃定,似是很有信心的样子,却不知是信她无辜,还是信长潋有能耐护住她。
半响,她笑了笑:“不妨事,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心有不安也无可厚非,且不说我到底是不是魔族的细作,即便真的是,也轮不到旁人来插手天虞山的内务,逞一时口舌之快,若无证据,也不足为惧。”
闻言,孟逢君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些意味深长,但也并未反驳于她。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云渺渺便告辞了。
长潋叮嘱过她早些回去,天虞山上下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也确实不宜与任何人发生口角。
她打算去看看许久不见的余念归,便朝着端华所住的浮山而去。
竹林幽静,青石灯台,一如其主,端方雅正。
这非她头一回来端华居所谒见,但毕竟眼下她的处境算不得安稳,端华又是司掌门规的长老,难说会对她处以何种态度,许是从前在外门便时时受其管教,她这会儿竟有几分紧张。
然,她找遍了余音阁都未曾见到一人,整座楼阁一片清净,甚至连鸟鸣都无。
她觉得应是今日不凑巧,踟蹰片刻,便打算离去。
沿着林间小道下山,四面幽风阵阵,一时飞叶迷眼,回过神来,却觉得四下冷了不少。
头顶的竹叶簌簌作响,天色仿佛暗了下来,森冷之意从四面八方涌出,如一座无形的牢笼,正悄无声息地向她压来。
云渺渺不由得浑身发僵,想拔剑,却难以动弹。
这种不祥的预感她已历经数次,却未曾想到会在天虞山再度想起。
如寒冰般的邪气,与这竹林仙境如此格格不入,杀气如暗涌,一点点漫过来。
她腕上的不染金光闪烁,似是十分不安,她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中陷阱了吗……
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旋即又觉得不可能。
这可是余音阁附近,什么妖邪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
她额上渗出了丝丝冷汗,细细感受,逐渐接近的邪气似曾相识,她猛然一惊。
诚然还混杂了些别的东西,但她应当不会认错。
这气息是……是在三危山时遇到的那个邪祟吗!
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近,她咬紧牙关,试图召出不染,僵住的指尖艰难地收拢……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悄无声息,却令人不寒而栗!
云渺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终于挣脱了僵硬,一把握住不染,回身欲挥,耳边却传来余念归惊讶的声音。
“渺渺,你怎么来了?”
她心头一跳,忙收住了鞭,诧异的望着眼前的人。
“……念归?”
余念归亦是惊喜地望着她:“掌门许你下山了?伤势如何?脸色好了些……手伸出来我给你瞧瞧!”
云渺渺一时愣住:“方才是你在我身后……?”
余念归有些不明所以:“是我啊,我一早便去晒药了,你来寻我的?”
闻言,云渺渺低头瞧见她手中的药篓,朏朏从她肩上跳入娄中,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余念归气得忙把它提出来:“我刚晒好的药啊!你可别瞎踩!”
将朏朏重新放到肩上后,她见云渺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免担忧:“怎么了?你的眼神有点吓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留意到金光流窜的不染,只觉得像一条过于漂亮的藤鞭,朏朏却已经蹿到了她头上,满眼防备,显然是身为命兽有所察觉。
四下的邪气忽然都消散了,周遭再度亮堂起来,仿佛她刚才所感受到的,不过是一场错觉。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不染,终于还是将其收起。
“这是师父赐的法器,唤作不染,我暂且不便用剑,就带着它了。”未免吓到余念归,她瞒下了上古神兵的事。
看着她腕上的三圈金钏,余念归好奇地凑过去细看:“真好看啊,掌门给的,应当是个好宝贝!”
羡慕归羡慕,她转而又问起她的伤势,晓得她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犹豫片刻,余念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桑桑的事你也别太难过了,回头咱们再试试,还能不能召出别的命兽来。
关于你的魂胎,清风师叔都叮嘱过我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无论魂胎是个什么来头,咱们暗中找到其生父最是要紧,留了种不认账,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说得义愤填膺,誓要帮她揪出这个“负心汉”的架势,云渺渺倒是一愣。
“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看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怀的是魔尊的孩子这种事,还是不拿出来吓唬这姑娘了。
云渺渺笑了笑:“没什么,我该回去了,这几日我应当能下山走动,山间宾客诸多,明日我再来给你们搭把手。”
说罢,转身欲走。
“哎……”身后传来犹豫的一声轻唤。
她回过头,望见余念归欲言又止的眼神。
“嗯?”
似是斟酌良久,余念归低下了头:“我还以为那个钟黎是好人,觉得你同他走近些倒是不错,若那时候我能再细心一点,你或许就不会被掳走了……”
明明以友人自居,那时候哪怕多怀疑一些,或许结果便不至于如此。
山风仿佛都静了下来,沉默良久,云渺渺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忽而一笑。
“那便罚你明日请我吃一碗阳春面吧,好些日子没回来,甚是想念。其他的,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