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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如梦一场
    他眉头微皱,并未追问,静静地注视着她。



    离得这样近,她能清楚地在那双凤眸中看到狼狈肮脏的自己。



    他忽然抬起了手,渐渐靠近的指尖,不由得让她想起头一回遇到烁玉的那日,下意识地往后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惊慌地退了两步。



    烁玉一个笑容,便险些要了她的命,眼前的人会不会也是如此,不过是换了个嘴脸来骗她……



    僵持之际,从夜幕中赶来数个白衣弟子,与她那日在墙头上瞥见的二人穿戴如出一辙,天虞山弟子袍,迎着灯火便有暗光流转,比她曾见的任何衣裳都要好看。



    那几人匆匆而至,停在男子身后,躬身行礼:“参见掌门,掌门,这……”



    他们显然已经留意到趴在地上嚣叫的烁玉,如此可怖的模样,显然已经入了魔,而她的剑,似乎正被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姑娘紧紧抱着。



    一声“掌门”,令她吃了一惊。



    她要找的“长琴”,应是天虞山的长老,而眼前的人,应当不是。



    天虞山的掌门,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此人已入魔道,心智损伤,我费了她的修为,将人带回去交给长琴长老,查查近来发生的命案可是她所为。”口吻平和无波,仿佛仅仅在同他们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是!”众弟子领命,几人上前架起动弹不得的烁玉,另一人的目光则落在那个惊魂甫定的小丫头怀中的剑上。



    “掌门,这把剑可要一同带走?”



    长潋点了点头:“若是真凶,佩剑上多半还留着血气,一并带去罢。”



    那弟子领命上前,想将剑取走,眼前的小丫头却躲了又躲,眼中尽是戒备之色。



    冷不丁瞥见她领口下的新伤和咬痕,再看向一旁疯魔一般嚣叫的烁玉,这女孩曾历经过什么,可想而知。



    曾听闻有散修为增进修为或是疗伤养魂,有私下豢养童子童女的恶习,诚然此举为天下所不齿,但的确颇有成效,引得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屡屡加害那些无辜的孩子,而这些孩子们,多半是在乱世中失去亲人和故土,无家可归的流民,便是最后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来,也早已受尽折磨,或是落下残疾,或是心智缺损,余生与废人无异。



    这些年,天虞山也在暗中查探,设法救人,但人心叵测,此事又做得极为隐晦,故而收效甚微,没想到会在查明鹿城命案之时遇上一桩。



    这孩子瞧着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比四五岁的孩子还要瘦弱,脸色苍白得显露出一股子孱弱病态,仿佛对谁都不敢相信,着实令人心疼。



    硬抢恐怕会吓着她,那弟子不免为难:“这……”



    他正欲请教长潋,却见他已然走了过来,惊得立即退到一旁,让出一条道儿来。



    他在天虞山修行数载,今年才筑基成功入了内门,虽说没这个天分和福气成为掌门弟子,却对这位曾为三界战神的掌门颇为敬重。



    应当说,本门上下,没有一人不对其仰赖有加。



    放眼四海,又有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呢?



    从未见掌门对任何人发过火,也从未同任何人过于亲近,便是同门师妹长琴长老也不过是多寒暄几句,听闻自天虞在南海之上开山立派,掌门便长居主峰映华宫,平日里连下山走动都是极少的。



    在这等状况下,还能如此平静,真不愧是掌门……



    在众弟子好奇的注视下,长潋走到那孩子跟前,居高临下,颀长的影子几乎将她罩了起来。



    他忽然屈膝蹲下,仿若九天月的一个人,做出这一举动时竟没有丝毫犹豫。



    而后,脱下外袍,罩在已经没有退路的女孩肩上。



    温暖,浅香。



    在这茫茫雪夜之中,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安定。



    雪落在他肩上,无声地化开,他似浑然未觉,也不曾为之前她躲开他的手而生气,平静地再度伸出手,将她冰冷的双手裹在掌心,眼眸中似有冰霜消融,得以窥见春回万籁,包容着世间说之不尽的温软。



    他说:“抱歉,来晚了。”



    没有动听的花言巧语,莫名的善意,仅仅这样一句,都说得颇为平淡。



    可那一刹,她却觉得,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话了。



    无端的懊恼与积压已久的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她的脸都被风吹僵了,可眼泪却还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流过冰冷的脸颊,格外地烫。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剑,颤抖着扑进他怀里,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呜咽与嚎啕回荡在这条寂静的长街上。



    弟子们架着已经昏过去的烁玉,紧跟在长潋身后折回城东,长潋张开宽广的灵障,将所有人罩在其中,如此耗费灵气的术法,他一路走来,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牵着身侧的小姑娘走在所有人之前,仿佛只要看着这道挺拔的背影,便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们回到城东客栈中,就见一女子从里头走出来,乌发紫衣,形容妍丽,仅一支碧玉簪绾发,显得十分利落。



    众弟子忙躬身行礼,称一声“长琴长老”。



    阿金愣了愣,错愕地抬起头望着这女子。



    她就是长琴长老……?



    能称得上“长老”,她还以为会是个德高望重的年迈之人,可这女子分明风华正茂,瞧着倒像个云英未嫁的少女,唯有眉宇间隐隐的威严,与她的地位相称。



    “师兄,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还带回个小丫头?”她的目光落在长潋身侧,瘦弱的小姑娘,蓬头垢面,还伤痕累累,样子着实凄惨,偏偏长潋一直牵着她,竟也无半分嫌弃。



    “觉察到妖气,便出去看看,遇上一个走火入魔的散修,交由你审问吧。”长潋寥寥数语,便将事说清了。



    长琴看向他身后被几个弟子绑起来的女修,微微皱眉,而后,又突然感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瞧,居然是那小丫头。



    她颤抖着将手中的剑递过去,声音细弱蚊吟:“这是……是证据……”



    长琴不由讶然,怎么着也没想到这种东西,会是这么个丫头片子呈上来,狐疑地看向长潋,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她硬着头皮接过那把邪气四溢的剑,还未出鞘,便已问道浓郁的人血味儿,不由吃了一惊。



    “师兄,这是……”



    “这女修交由你处置,这把剑若能与城中遇害之人所受的伤吻合,真凶便无需再议了。”他淡淡说完,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小姑娘,又道,“你那儿可还有药?”



    长琴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有有有!回头我就让弟子送去吧!”



    闻言,长潋点点头,似是想将这丫头交给她收拾一番,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冰冷的掌心冒出了一层薄汗,似是怕他松开手。



    于是,叹了口气,道了句“送去我屋里罢”,便牵着孩子上了楼。



    他屋中添了炉子,进屋的时候,她便感到了暖意,冻僵的手脚也逐渐有了知觉。



    如同踏进了一场梦里,眼前的明亮与干净,令她心生恍惚。



    而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



    身边的人低下头看向她:“饿了?”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踟蹰片刻,点了点头。



    今日的晚饭是为了让烁玉放松警惕,她过于紧张,连一口饺子都没胃口吃,后来又疲于奔命,一番折腾,简直像大梦一场,回过神来才想起,今日从午后便水米未进了。



    “在这等等。”他转过身,想抽回手,去给她弄点吃的回来,却被硬生生地拽住了,回过头,不免有些为难,但到底还是好声好气地劝了句,“我不会走远,你先松手。”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



    僵持须臾,长潋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便跟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