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云渺宫时,便望见宫门前站着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这身荼白的衣,还是前些日子紧赶慢赶,让仙娥给裁的新衣,云为丝缎霞为裳,倒是与他颇为相称。
看到这就差浑身冒仙气儿的少年,镜鸾便不由得想起数日之前,主上从昆仑天池中将其捞出的那一幕。
钟灵毓秀之地,极适宜修炼,运气好的话,千儿八百年也许能碰上这么一个。
当日主上是如何说的来着?
哦,天地灵气蕴养而成的灵胎。
不过刚成形就已经有凡间少年模样,灵胎到底是灵胎,就是这性子可真够傲的,除了主上,都不曾见他同旁人多言几句。
她们走过来,那少年便俯身行了一礼:“师父,您回来了。”
看他发上的雪,应是在这等了好一会儿。
昆仑山巅的严寒,亏得他这才出生几日的灵胎还能绷着脸,不见丝毫动摇。
她似是恍然想起,自己门下好像真的多了个弟子,抬了抬手,却又僵住了,侧目看了镜鸾一眼。
“主上,怎么了?”镜鸾不解。
却听她低声道:“阿鸾你——可还记得他叫什么?”
她这几日留心三危山的事,一时还真没想起来。
镜鸾一怔,看着眼前还低着头的白衣少年,默然良久,低声回道:“那什么……主上啊,您当日真的给他赐名了吗?”
“……”
这一下倒是将她问住了,回想数日之前的种种,将他从天池捞出,吩咐仙娥将人带去洗漱,更衣,而后走了个过场算是拜师,毕竟她也没有闲暇大肆操办什么拜师礼。
一桩桩一件件想下来,师徒都是不大说话的,于是,好像……的确忘了赐名这回事。
她面露一丝尴尬,先命他起身免礼,而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来竟是头一回赐名,还是给自己第一个弟子……啧,怎么比斩妖除魔还要麻烦?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问:“你的名字……可有想要的?”
闻言,那少年和镜鸾齐齐一僵。
这是……还要他自个儿给自个儿起名的意思?
“弟子……不知。”少年僵持半响,着实接不上话。
“主上……”镜鸾小声提醒,“您才是师父,哪有让弟子自己想名字的?”
“不能让他自己起名吗?”她一脸犹疑。
镜鸾冷汗都要下来了:“这不妥啊,况且他……”
掰了掰手指。
“他才三天大,一岁都没满呢!”
少年:“……”
喂,悄悄话不要说得这么大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皱起了眉。
一岁……都没有吗?
他看向眼前被他唤作“师父”的女子,她似乎也在苦恼什么。
沉默良久,她抬头望向天边。
碧落长空,霞光千里,照得昆仑天池清波潋滟,如画中景,美不胜收。
她眸光一闪,回头注视着他。
“就叫‘长潋’吧。”
就此,定下了他的名讳。
……
“云渺渺!——”与此同时,重黎还在山谷中追寻着微弱的气息,许是因为虚梦千年,他的法力也使不出来,只得徒步前行,还需处处留意有人暗中捣鬼。
找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线索,循着记忆,明明已经绕到了山崖下,却像是走到了截然不同之处,莫说找到云渺渺,连原路返回都是不可能了。
被困在此处如此之久,他不免心生焦躁,但越是如此,这幻境偏像是与他作对,连感知气息都颇为艰难。
为确信虚梦千年与真实的界限,他在半途曾试着放下寸情。
却在松开剑的瞬间,便被数道剑气划伤。
由此可见,这儿应当依旧是剑冢之内,只是他们受幻境蛊惑,不知走到了何处,且这次的幻术显然不比三危山那回了,连剑冢的戾气都阻挡不住,过不了多久,便会露出破绽吧。
不过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隐藏行踪,还做得如此拙劣,岂非成事不足?
既然如此,将他二人困在一处,不是更容易掌控全局?
为何要将他们各困一处?让云渺渺从山崖上摔下去?
他始终觉得事有蹊跷,却又一时想不通幕后主使的用意所在,一边走,一边回想云渺渺之前说过的话。
灵气,失踪的十一个仙门弟子,或许不只是为了掩藏邪气……
这山中,极有可能还藏着什么!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事实上这个念头早在上清阁中已初露苗头,只是他觉得荒唐了些,暂且将其抛诸脑后了。
眼下想来,却愈发觉得是有这种可能的。
若是那位上神,或许真能赶在他和酆都的人之前……
不过若当真如此,此人又是从何处得知那具尸体的下落的?那么多年,连他都是最近才得知那具尸身一直被藏在酆都。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恶心,又一阵发寒。
的确,谁会想到丢失的尸体,会出现在灵气鼎盛的天虞山?
但如此一来,这场幻境的目的难道是!……
他心头猛然一紧,当即加快步伐,没走出多远,竟望见石缝间飘摇不定的一缕灵识。
熟悉的气息令他加快步伐,将灵识引到跟前。
错不了,就是云渺渺的。
他试图透过这缕灵识感知她所见的一切,当看到她走进那座洞窟时,他便暗道大事不妙,赶忙放开灵识,跟着它追了过去。
……
昆仑山一连七日的雪,将云渺宫的屋顶覆上一层素洁的厚白,漫天飘零,看得久了,便觉得心神恍惚。
站在门边的白衣少年转过身,看向窗边正做收拾的女子,她今晨才从外头回来,不知为何总是时不时地揉着下巴。
“师父,您不舒服么?”他忍不住问。
“无事。”她收回了手,似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是听了阿鸾的建议,未免让其连想到昆仑山的朱雀上神,去三危山见那只三青鸟的时候换了个性子罢了。
只是……好像笑得有些多了,有些缓不过来。
长潋望着西边涌动在苍穹之上的阴霾,神色凝重。
他本是天地之灵孕育而成的灵胎,生来便是仙骨,对灵气和邪气的感知也比修行成仙之人更为敏锐,这团阴霾已经在西边盘旋数日了,隔得这样远,竟仍能感觉到它的可怖。
“师父,又有妖邪出世了吗?”
闻言,身后的女子回过头,已拿起了置于木架上的紫鞘细剑,不过稍稍露出一截剑锋,便能感到凛凛剑气迎面而来。
他降生于昆仑一年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把剑出鞘,只从镜鸾神君口中听闻过其一剑破云,荡平八荒阴霾,自此山河长清的盛景。
她望着西边的邪气,面色发沉:“为师出去一趟,你留在云渺宫等镜鸾回来,让她去后头腾一间屋子出来。”
长潋一愣:“……有客来?”
她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嗯,若是能带回来,便不算是客了,他会长居于此,和你一样。”
留下这么一句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她便化作一道流光,乘风而去。
长潋和镜鸾在云渺宫等了五日,心神不宁,打算去寻之时,远远瞧见一道荼白的身影沿着昆仑冗长的石阶,一步步朝云渺宫走来,细雪落在她发上,岁月仿佛都在这一幕中被拉长。
她握着寸情剑,剑的另一头,被一个墨衣少年握在手中,就这么隔着一步距离,像是牵着个惴惴不安的小兽,穿过随风荡漾的朝雾花海,停了下来。
“这是云渺宫。”她低下头看了那少年一眼,“从今往后,你便是昆仑弟子了,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