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的什么主意?”所有人都退出去后,重黎站在门边,狐疑地打量着还站在榻边的长潋,“怎么着,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打算把一切都担下来?”
“你这嘴就说不出一句好听的了?”长潋冷冷的斜了他一眼,低声轻叹,“方卓的话,非同小可,要在惊动执明上神之前先将人揪出来,说来容易,真要在诸多的女弟子中找出内奸,绝非一两日便能了结,从怀疑内奸到如今,十日有余,仍旧没有确凿的证据……”
重黎冷笑:“还不是你心疼弟子,不然方才本尊直接打通他三路丹田,说不准能记得更细些,这人也找到了。”
“你觉得这样做了,他还有命在?”长潋恼怒地盯着他。
“与本尊何干?本尊帮你找内奸还找错了?你不是自诩为众生,最是听她的话,这就不担心再拖下去,会有更多‘众生’遇害?”
这漫不经心的口吻,长潋听得直摇头:“重黎……一群人是众生,一人亦是众生,在她心里,都是一样的。”
闻言,重黎笑出了声:“这话说得,可真像是她会说的,当真如此公正,苍梧渊百兽祸乱,在她眼里,我算众生之一吗?”
长潋皱眉:“你怎么又提苍梧渊之战?”
“我为何不能提?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死过一回,没人比我更清楚,濒死的感受,血一点点凉透是什么感觉,那会儿其实我倒是松了口气,要是就那么死了,倒也轻松。”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没有喜怒,虽然笑着,却令人感到通身发寒。
长潋没有同他争辩下去的精力,也不愿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战,叹了口气,岔开了话:“听说……余鸢还活着?”
重黎笑了笑:“没错。”
“在你那儿?”
“是。”
“……可还好?”说来,他也与这位蛮蛮族的小殿下有过几面之缘,如何说呢——许是性子不合,他也没什么兴致多言。
也是从镜鸾上君口中得知,她与重黎走得很近。
“不太好。”重黎道,“苍梧渊一战后,她为了救我,把自个儿半条命都搭进去了差点没救回来,如今留在魔界休养,我给她找药疗伤。”
听到这,长潋的脸色微变:“苍梧渊之战……她救你?”
“怎么,本尊还拿这事儿诓你?”重黎白了他一眼,“她把本尊从死人堆里挖出来,否则本尊早烂在那堆尸骨里了。”
长潋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哦?——那可真是不错。”
“少废话了,你到底有何打算?”重黎朝外头瞥了一眼,不耐烦地催促。
长潋诧异地一扬眉:“怎么,我真要做点什么,你打算帮我?”
“本尊只想赶紧把这破事儿解决了,去找长生之血。”重黎没好气道,“就你这伤势,还得靠闭关修养续命,再不抓点紧,还真想留一堆烂摊子塞给本尊?”
说着,沉着脸丢了一瓶丹药给他。
“每日一颗,可暂且吊着命,瞧着与寻常无异,本尊用不上,赏你了。吃多了也会露馅儿,就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手里的药,长潋不由得怔了怔,旋即淡淡一笑:“那就多谢你了。”
……
回到院中时,顺势跨入屋门,却未见云渺渺,重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四处张望,院里静悄悄的,他一声“云渺渺”还未喊出来,便瞧见另一边厢房里有人举着一盏小油灯走了出来,火光太弱,以至于方才都没瞧见。
“……您回来啦?”云渺渺怔了怔,“看您和师父好像有话要说,我便先一步回来了,怎么了?”
重黎深吸了一口气,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慌张,走到她跟前:“现在什么时候你不呆在屋里,瞎跑?”
云渺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子时未到?”
“谁问你什么时辰——”重黎咬咬牙,“你眼下可是引蛇出洞的饵,有个闪失,之前的布置就都白费了。”
云渺渺一脸茫然:“我——不就在自己的院子里走了几步么?”
“那你倒是提盏亮点儿的灯啊!我找……出了什么事谁能找得到你?”
“这儿原本就没有特别亮的灯火啊……”这咄咄的口吻令云渺渺心中生疑,“师父跟您说什么了?”
“没有。”他否认极快。
“心虚。”
“谁心虚!”
“您啊。”他单独留下的时候,她也好奇过师父会同他商量什么,眼下看来,只怕是什么出乎他意料之事,否则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就如此急躁,“若是与我有关,您可以同我直说。”
重黎绷着脸,看了她一眼,她目光清明沉静,仿佛任何人都会在这般眼神下被看穿,又仿佛……其实什么,都不曾落在这双眼中。
到了嘴边的话,却像是被扼住了。
他想起了刚才在方卓榻边,长潋告诉他的话。
主峰护持已撤,早在他提议给“别有用心”之人留个空儿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而这话,今日之前,他不曾告知任何人。
也就是说,她被置于刀口浪尖之下,已有数日。
就像他闯入映华宫时不曾意识到为何没有受阻拦一样,而今他也同样没能察觉到这座映华宫与往日有何不同。
长潋所想,应是与他差不多,有没有做好防范,他答得模棱两可,问到最后,居然就给他来一句。
不是还有你么。
他说,我一点也不想信你,就凭你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你也没资格出现在她面前,但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恨也好,怨也罢,至少你是希望她活在世上的。
希望她活在世上……吗?
重黎看着眼前的女子,细细琢磨着这句话。
也是,可不就是希望她活着,看着他叱咤六界,哪怕搅得地覆天翻,她也只能眼睁睁地旁观,他不是一直想看她会以何种神情面对吗?
如此说来,“希望她活着”,倒也没错。
“怎么突然不说话?”云渺渺困惑地望着突然沉默下去的重黎,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没什么,同你师父说了几句闲话。”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旋即看向她方才走出来的屋子,“去那作甚?”
“哦,收拾屋子。”她答道。
“什么屋子?”
她坦然地指了指身后的厢房:“前些日子您住过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我这儿有间闲置的屋子,只是还没收拾出来。我这几日抽空收拾了一番,被褥刚刚也抱了一床过去,您要是怕冷,我再去拿一条。”
一面说,一面将他带到了厢房门外。
手里的灯的确不亮,堪堪看清路,但是床头放了一盏大些的,点起后,能照亮整间屋子,看样子,是专给他留的。
“不知您要住几日,这比不得崇吾宫中九盏缠枝灯,亮如白昼,但这膏烛能燃一夜,不会睡到半夜突然黑漆漆一片。”她将罩子盖在膏烛上,透过素纱,灯火随即柔和了不少。
榻上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屋中摆设虽简,却也窗明几净,教人舒心。
然重黎此时,却似一颗心被人重重地丢进谷底,脸色十分难看。
“你这是对本尊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