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可真是召出了个祖宗啊。”飞到半空,孟逢君瞧着这只再想低调也甚是招摇的鸾鸟,头疼扶额。
筑基时从漫天神兽中掉下一只乌鸦精就让天虞山上下绘声绘色地讲了好些年,这回更惊悚,当场掉下个万灵之主,还在各大仙门弟子面前,那般奇景不知要被津津乐道多久。
不过这样一来,她这掌门之位多少稳当了些,如今的天虞山,可再禁不住任何波折了。
镜鸾飞得很稳,落在映华宫前,化为人形的同时,顺势扶了云渺渺一把,待她站稳,才松开手。
霓旌站在门前,恢复神智的孟极有气无力地伏在石阶下,时而哼哼几声。
“进来吧,人在屋里等你们。”她道。
他们踏入屋内,长琴靠着枕头,面色苍白地喝着药,觉察到有人进来,抬起了头。
“师父!”孟逢君焦急地上前查看她的伤势,“您怎么样?”
长琴摇了摇头,将药碗放下:“这伤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山下如何了?”
“各派弟子已经离去,还需回去做些准备,共商对策。”步清风答道。
长琴点了点头:“他们一直留在这也终归不是办法,而今天虞山内忧外患,已经够乱的了,暂且让他们回去也能喘口气儿。清风,你是掌门首徒,这节骨眼上,山门上下的重担怕是要交到你手里了,我休养一番,再来帮你……”
“长老……”步清风面露犹豫。
孟逢君亦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师父,昨夜其实已经当着各门各派的面立了新掌门,而今代行掌门之职的……并非清风师兄。”
闻言,长琴一怔,诧异地看向步清风:“不是清风还能是谁?”
天虞山掌门首徒,最有资质继任这个位子的,她不作他想。
步清风让开一步,她才看到了他身后的云渺渺,她手里握着泰逢,平静地对她低头行了一礼。
“昨夜渺渺拔出了泰逢剑,酆都幽荼帝君为证,暂代掌门一职。”
“幽荼帝君?”长琴错愕地朝门边看了一眼,容貌绝美的红衣男子对她笑了笑,他身边还站着一位蓝衫女子,虽已很是收敛,也掩不住她周身散发出的精纯灵气。
以他的性子,敢如此笃定此人身份,定然已经确信,只是堂堂地府主君为何会出现在此,着实教人不解。
步清风将事情的始末细细同她讲明,她才晓得自己昏过去之后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尽管未能如她所想,由步清风继位,但只要能稳住当下的局面,也让人松一口气了。
况且泰逢剑……
她看了云渺渺一眼,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在映华宫,师兄当着她和端华的面,让这丫头拔剑的时候。
今时今日这般局面,她着实怀疑这丫头其实当年就能令泰逢完全出鞘,却愣是避开了锋芒,安安稳稳地度了这些年。
她打量着今日的云渺渺,目光最终落在她眉心一抹浅金色的印记上,顿时一怔:“你已经开光了?”
开光的弟子眉间都会浮现出与自身灵根相同的一抹印钿,乃是显像,灵根不同,形状与颜色都不一样,譬如步清风眉间的是一道水纹,孟逢君眉心的是一朵赤花。
她这些年也曾见形形色色的眉间印,可云渺渺眉间这一抹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色泽。
较之金灵根更为浅淡,若隐若现,但细看之时却又仿佛能感到一阵灼热。
这样漂亮的火焰印记乃她生平仅见,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眉眼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
“蒙帝君相助,弟子才能顺利开光。”云渺渺答道,“您伤势颇重,不宜走动,还是留在映华宫养伤吧,若有变故,弟子会前来告知。”
她神色如常,长琴却能感觉到她周身灵气较之从前简直天差地别,充沛沉稳,涌而不乱。
明明刚开光,修为却如此扎实,像是本就该如此。
她叹了口气:“罢了,门中诸事都要交托与你,切忌鲁莽冲动,万事多留个心眼儿,若有为难之处,便来问我。”
“多谢长老,弟子谨记。”
见话说得差不多了,司幽上前道:“留个人伺候一下,渺渺,步清风,你二人随本君来。”
他瞥了霓旌一眼,稍作犹豫。
“你也一同来吧,本君有话要说。”
孟逢君自是留下的那个,其他人都随他出去了,一路走到停放着长潋尸身的那间屋子,他在榻边停了下来。
沉默良久,他叹息道:“长潋曾与本君商量过自己的伤势,即便闭关,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他若死了,本君要立即将他的尸身焚尽,即便只有一半,也断然不能让无尽重回世间,再度为祸。”
霓旌一僵,下意识地上前拦住了他,不让他再近前。
司幽斜了她一眼,冷笑:“本君真要动手,你以为凭你就拦得住?”
霓旌收紧了拳,不肯退让半步:“你别动他,要杀要剐冲我来。”
司幽呵了一声,回头看了云渺渺一眼:“丫头,你可知无尽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法力有多高强,而是他能凭恶念驱策生灵,只要世间还有一丝恶念,他就能壮大自身,将其收为己用,当年在苍梧渊,即便四灵参战,场面也极其惨烈,绝不可重蹈覆辙。”
他极少这般郑重地同她说话,提及苍梧渊,就连一旁的镜鸾也陷入了沉默。
“长潋决定将一半的无尽封入体内,就已经料准了自己的死期,他不惜一切要将其毁去,是为了四海太平。
他并非凡人,乃是昆仑天池千万年灵气积蓄所化的仙灵,邪气在他体内,毁去尸身,极有可能就此了结,这也是他与本君商议之后定下的法子,即便本君不来,想必此事也会由长琴去做。
你要知道,并非本君无情,这一半无尽现世,招致的灾祸不堪设想,救他,苍生必遭一劫。”
此话一出,霓旌似是明白了什么,错愕地追问:“你的意思是他还有救?”
步清风亦变了脸色:“帝君此话当真?”
司幽不置可否,神色凝重地望着云渺渺:“你可要想清楚,众生与一人,如何抉择。”
云渺渺抬起眼,看向霓旌和步清风,他二人神色期切,在听到“众生与一人”时,任谁其实都不免有所犹豫。
无尽的可怕,他们也都领教过了,这两日死去的人尸骨尚未寒,他们一个决定,极有可能招致更大的劫难。
不可能不怕,不可能不慌。
可心里,却也是真的不舍。
霓旌望着她,眼都红了血丝与热泪,看得人揪心,她似是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她已经做错了太多事,让他失望了太多回,她不知……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