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霆从狐疑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了声“失礼”,转身到榻边,隔着帘子与榻上之人低语了几句后,转而看向她们。
“陛下身子不便,由鄙人代为转述。”
他的目光在云渺渺身上扫了一圈后,正色道,“此事要从数日前说起,北若城突发食人案,死了十余人,衙门派人去查,五个衙役,一个都没有回来。”
“此事起于北若城?”孟逢君倒是没料到这一点。
“可有记录当时北若城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在吃人?”云渺渺问道。
云霆神色凝重:“说来古怪,据北若城太守的奏章中所言,北若城中接连出现诈尸之案,之前失踪的百姓和衙役曾在数日后出现在护城河边,浑身是血,看其伤势,应当已经活不成了,那些伤口也颇为古怪,似是……野兽啃噬所致,但兽齿却没有这般齐整的。”
说着,他将奏章和架在奏章中拓印下来的血印递了过来。
“北若城太守觉察到事情不太对时,北若城的状况已经一发不可收了,奏章中所述不清,也无从判断,但这血印,经太医署查看……应是人齿。收到奏章后不过两日,周遭数座城池相继沦陷,从帝都派去的援兵无一人活着回来。”
“除此之外,各地难民接踵而至,其中不乏重伤之人,其死后下葬不久,土中棺木竟再度开启,城中修士言之有妖,降妖之法已然试了不少,却收效甚微,除了将其驱逐出城,把还未化妖的尸体焚烧成灰外,别无他法。”
“所以这也是朝云城将城外难民拒之门外的缘由?”云渺渺皱起了眉。
云霆无奈地摇着头:“帝都乃皇城所在,绝不可破,若非如此,怎能保住城中人。此举在仙君看来想必是见死不救的不齿之举,但城中之人和城外之人,在想出办法之前,总要有个抉择,否则,所有人都要死,两相权衡,取其重。”
诚然听起来的确有几分道理,但细品之下,其实颇为无情。
一片沉默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竟是云渺渺。
她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在昏暗的灯火中,冷淡至极。
“好一句两相权衡取其重,看来宰辅大人早已打算好了,不愧是一朝肱骨,旁人莫出其右,我等亦自愧弗如。”
似是被她的话呛得气急,帘后的帝王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惊得一旁宫人慌忙上前抚慰。
云霆稍作犹豫,莞尔道:“我等不如仙君心怀苍生,周遭几座城已经没救了,难道要让朝云城的百姓也身陷水火,所有人鱼死网破?”
“我等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外头那些百姓对陛下的决策亦是感激涕零,如今的局势下,朝云城还能有如此景象,可不是靠着一时心软。”
“诸位仙君还请谅解,凡夫俗子,人微力薄,那封请愿书,便是恳请天虞山诸位仙君前来,早日将此事平息下去,以绝后患,还望仙君不吝相助。”
话是这么说,可听来总觉得心里膈应。
孟逢君皱着眉,几度欲言又止,眼下毕竟不是在天虞山,祸从口出反倒麻烦。
云渺渺看完了那本奏折,又仔细端详了布帛上的血印,的确像是人齿。
“主上,只怕有人化尸为妖,靠食人啖血而留存于世,除非将其尸首一一肢解,否则便只有一个法子……”
她虽未将话说完,但个中深意,云渺渺和孟逢君都很清楚。
天虞山下,海岸上,幽荼帝君已经给她们做了示范。
神魂俱灭,是最省事儿的做法。
也是彻底抹消一人存在的极刑。
“什么法子?”云霆追问。
“既是妖邪作祟,仙门自当为民除害,如何处置,我等心中有数,宰辅大人放心。”云渺渺打断了他,转而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想了结此次的动乱,须得找到其源头,控尸为妖,绝非善类,如此大费周章,势必有其目的,得设法绑回一具妖尸,看看究竟中的是何术法。”
“仙君想要那些发狂的尸体?”云霆略一迟疑,道,“倒是巧了,天牢中恰好有两具,仙君可虽鄙人去瞧瞧。”
“你们抓到了妖尸?”孟逢君不由诧异。
云霆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低声向国君禀报了几句。
缠绵病榻的国君隔着纱帘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躺了下去。
云霆走了过来,抬手示意:“诸位仙君,请吧。”
天牢重地,一群人鱼贯而入的确不妥,三人便随他一同从偏殿出去,避开了正殿前等候的其他人,一同前往天牢。
“云渺渺,你方才为何不将除去那些妖尸的法子告诉他?”孟逢君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问。
云渺渺目不斜视,平静地答道:“还不是时候。”
无论哪一种法子,都并非万全之策,这节骨眼上谁不想活,人心掺杂了太多七情六欲,诚然有道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贤善之人,但也有生死利欲当前,心生恶念的俗人。
这本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但她们不可将这把刀子递到不知会做出什么决定的凡人面前。
为了活下去,是将人肢解,还是泯灭神魂,难道真要让这人间化为残杀的地狱吗?
“阿鸾,这妖术还会如疫病那般传染吗?”她看向镜鸾,压低了声音。
镜鸾沉思半响,答道:“很难说,此术与九川禁术离娄很是相似,却又有所不同,今日这般局面我也不曾料到……”
至少她所知的离娄术,可控尸,却不可能如瘟疫,被咬死后再度诈尸。
“倘若真是如此,只怕会很麻烦。”
云渺渺点了点头,将这话暗暗记下了。
“先去看看那两具尸体再说吧。”
说话间,已至天牢城下,石砖厚重,一块便足有丈宽,于皇城最西端,叠垒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步入其中,却是比想象中干净许多,一路掌灯,四壁光滑,唯有长年不见天日,从地下返潮而浮出的露水,湿气浓重。
沿着石阶往下,似乎连火光都是冷的,仿佛结了一层冰,火焰就在冰里烧。
云渺渺本就体寒,此时更是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下意识地拢了拢袍子。
一道灵流忽地注入她体内,她一怔,回过头去,却见镜鸾笑而不语,其意却是不言而喻。
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妨。
当初在冰山地狱中感受到的冷,可比这厉害多了。
尝过酆都的寒,这儿的,便也觉得不算什么了。
再往下走几层,墙壁便开始滴水了,年复一年,这些寒露已经将粗糙的石壁打磨得如玉面般莹润。
提灯的宫人停了下来,依云霆的吩咐,将令牌递了过去。
牢门外的禁军看过之后,打开了身后上了三道锁的铁牢门,退至两侧。
云霆回过头,对他们笑了。
“三位仙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