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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原来他一直都耿耿于怀
    他问这话时,眼中满是谨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戒备与惊惶,缩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比起方才展现出的怯懦无助,倒是多了几分意思。



    重黎瞧着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个还想去信任旁人,还愿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曾经牵着他的手走过昆仑山长阶的人的自己,就觉得十分好笑。



    却说不清到底是觉得这孩子天真,还是笑自己这么多年,居然还记着这么小的事。



    “你问她,本尊没兴致管你。”他毫不犹豫地将这锅甩给了云渺渺。



    云渺渺恻恻地斜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别开了视线。



    司湛便转而看向她,一双乌黑水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声问:“你会么?”



    她莫名感到一噎,看着这双不曾沾染太多尘世杂乱的澄澈的眼,忽然对自己方才的话萌生一丝动摇。



    总觉得……残忍了些。



    他若是听到了,可怎么办?



    这担忧她从未有过,可这孩子却无端勾起了这般复杂的心绪。



    这番话,她是不是在何处听过,也说过?



    “你会杀了我吗?”司湛小心翼翼地去抓她的衣袖,目光凄惶不安,生怕她会说出令人失望的话,她的衣袖都被捏皱了。



    沉默片刻,她忽地一笑,俯下身去,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眼中盛着皎月般的清辉,如不经意的风,吹散了冬寒,唤得万物欢喜。



    重黎怎么都没想过,她还会这样对一个人笑。



    “你不会变成妖怪的。”她其实已经看过他的伤,并无邪气溢出,至少眼下瞧不出什么异样,即便日后如何暂不可定论,她觉得也没必要草木皆兵,弄得人心惶惶。



    应燃的话没有错,但也不意味着这孩子就一定会化妖。



    或许真的只是将话说重了,又或许,她只是觉得……这孩子不该被如此对待罢了。



    重黎眉心一跳,狐疑地望着她:“你方才是这么个意思?”



    云渺渺默然,司湛却似是有些怕他,起身就往她怀里钻。



    重黎一阵无名火,想把人从她腰上撕下来:“臭小子你抱谁呢你!……”



    哪成想刚伸出的手就被打了回来,他看着被拍红的手背,怔忡地盯着她。



    “行了。”云渺渺转而看向自己腰间的孩子,温声道,“没事,他就是看着凶了些,你不必怕。”



    司湛缩在她身后,偷偷瞄着重黎,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他居然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吓得他一哆嗦便不罢休似的。



    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真对他如何。



    “你是从哪儿来的?爹娘在何处?”云渺渺问道。



    从城外救下他到如今,居然只晓得他的名字。



    他攥着她的衣袂,犹豫片刻,小声嘀咕:“北若城……”



    “北若城?”她愣了愣,“你一人逃出来的?”



    虽说只有一日脚程,但以北若城如今的状况,就连仙门中人都不敢轻易踏足。



    “还有盈姑姑……”他说到这,眼登时红了一圈儿,“姑姑让我跑,不许回头,我跑了很久……很久,后来就再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四下忽地陷入沉默,如今朝云城附近形同地狱,那位姑姑的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云渺渺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去里头睡吧,好好歇一歇,都过去了。”



    她牵着司湛去里屋,安置他水下,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历经如此惊吓,便是躺下了也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云渺渺在床头给他留了盏灯,才走到外头。



    重黎仍旧站在原处,面色微沉,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她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怎么,有话说?”



    他皱紧了眉,似乎在思虑着极为纠结的事。



    犹豫再三,仍有些不可置信。



    “……只是有些意外,你还会这样说话。”



    看到司湛,总会让他想到当年的自己,可不同的是,她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哄过他。



    云渺渺疑惑地望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这么说话很奇怪吗?”



    “嗯。”他笃定地点头,微微歪了歪脑袋,“你哄他,对本尊倒是凶得很。”



    “……”这是小孩子闹脾气吗?



    她顿了顿,回想方才,似乎是有些生硬了,但也称不上“凶”吧?



    迟疑半响,她叹了口气,将语气放缓了些:“你想多了。”



    她走到桌边,开始收拾碗筷,微微垂着眸,灯火映照下,素净而柔和。



    他站在那,不知不觉看了很久。



    他自个儿都说不清在气什么,就是觉得心头膈应得慌,就好像……好像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发现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被人抢了。



    即便那样东西,他从未得到过。



    曾求而不得,而今却成了别人的囊中物,即便想问个清楚,求个明白,却发现对着一个毫无记忆的人,居然不知从何说起。



    许是他真的在那不知所谓地呆站了许久,忙于收拾的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碗筷,侧目望向他。



    他站在柱子的阴影里,瞧着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又带着一丝谨慎和犹豫,像是个长满了刺的困兽,不敢迈出一步。



    于是,她先朝他走了过去,迟疑片刻,问他:“我方才真的很凶?”



    他不置可否,抬起了被拍红的手背给她看。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会觉得他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切切地等着一句心疼的话。



    那手背的确被她拍出了个五指印,一时情急,她倒也不是故意使这么大劲儿的。



    诚然这其中也有他自讨没趣的成分,但这个时候,总觉得道一句歉为好,她刚想开口,那只手却并没有真的停在她眼皮子下,而是绕过她身侧,捉住了她的右手,将其托了起来。



    她手指上有几处燎泡和伤口,是方才炖汤时不小心溅到的,起初是疼得针扎似的,可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他顿时皱起了眉,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一旁,按到椅子上坐着:“你就不晓得疼?”



    她愣了愣,道:“还好。”



    还好?还好算怎么个回答?是疼还是不疼?



    重黎一股子火涌了上来,转身去柜子边翻找,一通折腾,才找到一小罐能治烫伤的药膏,快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而后,在她错愕的注视下,气势汹汹地蹲在了她面前。



    “手给本尊。”他摊开了掌心,见她这会儿居然还有所迟疑,也懒得再废话,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不同于摆着一张臭脸的“凶恶”,手劲儿倒是拿捏准了。



    云渺渺坐在那,难得有一回能低头看他,堂堂一个魔尊,居然就这么干脆地半跪在她面前上药,好像还挺稀罕的。



    至少她从前没敢想。



    总觉得……他最近脾气好了不少。



    算起来,就是从天虞山出事后了,倒是她,最近似乎太不客气了。



    他没怒上心头一掌打死她,大概是看在一尸两命的份上。



    药膏刚抹在手指上,难免有些疼,她稍稍往后缩了缩,忍住了。



    “本尊不是想凶他……”他忽然开口,依旧低着头纠结于她指缝间的一处水泡该如何包扎,垂着眸,睫毛很长,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其实很好看,“本尊就是——就是觉得,觉得有些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哪里不公平,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时隔多年,还以为早就不在乎了,却被一个毫无干系的孩子戳中了痛处,他才晓得,原来还会这般难受。



    原来,他一直都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