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过朝云城最繁华的两条街,驭车的护院话不多,马车内尤为安静。
云渺渺撑着额,直到远离的天牢门前,再看不到立在台阶上的二人后才疲倦地叹了口气,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神色愈发凝重地望着木板的缝隙,车中有些昏暗,唯有缝中透出一束光,很是刺目,却意外地让人挪不开眼。
她忽地一笑,笑意是冷的,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这算不算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呢?
她说不清这算一种什么感觉,像是有人在她心头压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不仅沉重,偏还带着锋利的棱角,阵阵闷疼。
今日的天儿不太好,晨间出门时尚且是个晴天,这会儿天却暗了下来,浓云自西而东地飘来,遮天蔽日,搅得人无端心烦。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有些好笑的念头。
不然现在就跳车吧。
此念刚起,车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惊得车都停了下来。
她掀起帘子,狐疑地望着外头的护院:“怎么了?”
护院一手揪着缰绳,面露惶恐,怔怔地望着她身后的车顶:“这……”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缓缓回过头。
就见明明该折回驿馆的魔尊大人一脸正色地坐在车顶,没有半分心虚地瞥了她一眼。
“本尊是出来透口气的,没跟着你。”
“……”
护院瞧见他就有些腿软:“云仙君,这位……”
“不必管他,继续走吧。”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淡定地转身进了马车。
既然要“透气”,车顶自然比车内好。
护院吞咽了一下,朝车顶瞄了一眼,从直觉上来说,最好还是别问为什么,他战战兢兢地背过身,继续驾车。
路上的人虽不多,但如此扎眼的一辆马车上坐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诚然这位公子瞧着不像个善茬,但丝毫不影响这张俊俏的脸引得众人纷纷驻足张看。
云渺渺掀起窗子,瞧见路边的男女老少跟看猴戏似的议论不休,甚至还有姑娘家含羞带怯地从二楼丢下了绢帕,望着那轻软的帕子飘飘荡荡地落下,她额上的青筋跟着蹦了蹦,重重合上窗子。
在车内合眼沉思了半响,她终还是起身掀了帘子,怒气冲冲地瞪向车顶的人。
他曲着腿,甚至已经心安理得地半躺在了棚子上,半合着眼,风动墨发,白衣胜雪,倒还真像个正值风华的少年。
难怪步月阁那些姑娘一个个都跟狼见了肉似的。
觉察到目光扎了后脑勺,他回过头,冲她挑了挑眉,嚣张得不行。
他顿了顿,拧眉看着她:“就你这怂包样儿,本尊不跟去,不明摆着让人欺负?”
她一噎,想反驳,可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似她真的会在相府吃亏,他就是来给她撑腰的,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且不论她腰上的两把灵剑和腕上的不染,便是什么都没带,也不见得相府的人能动得了她。
孟逢君都没拦着,就他,当她是个人人可欺的“软柿子”。
不过……倒也不是不行。
她消了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赶紧下来,也不嫌丢人……”
说罢,她便回到了车内。
默然片刻,便听到车顶传来一阵脚步声,转眼,他就钻了进来。
车内不大,他顺势坐在了她旁边。
一身寒气扑面而来,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海棠花香。
沁凉,却能安心。
他将一把绢帕丢在旁边的小案上,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云渺渺斜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怎么,就没一个瞧上眼的?”
重黎嫌弃地拧起了眉:“瞧她们做甚?一个个神经病似的往本尊脑门上丢东西,本尊没打她们已经算客气了!”
她仿佛没听见他说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摆弄着那些帕子,荷包,熏香的,绣花的,寻常的,镶珠玉的……应有尽有,有几件居然还是上好的绢丝。
看得出来,若非芳心暗许,这也不是能随手给人的东西。
再瞧瞧不晓得是装傻充愣还是当真是个缺心眼儿的魔尊,她低低地呵了一声。
“好人家的姑娘您瞧不上,难不成之前在步月阁……留了个心眼儿?”
话中别有深意,饶是重黎也听出不对劲来。
回想起步月阁,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些女子熏得比女妖怪还臭,趁早离本尊远点儿!……”
他怕自己忍不住,把她们的脑袋拧下来。
凡间姑娘家好像都喜欢涂脂抹粉,近前就一股子脂粉味儿扑鼻而来,龙族的鼻子本来就灵,闻一口都犯恶心。
他扭头瞥了她一眼,挨得这样近,他一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浅香,不似花草的馥郁,像是干净的冰雪快要消融时散发出的清冽。
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前尘旧怨暂且不论,他还是挺喜欢闻她的,况且现在她也打不过他,便是真生气了,躲得快一点,不染也不足为惧。
这么一想,他再度凑了过去,不露声色地嗅了嗅。
嗯。
果然,还是这个好闻。
云渺渺有所觉察,却不晓得他什么意思,回头白了他一眼,往旁边退了退。
嫌弃之意,恨不得写在脑门上给他看。
“这些帕子还不够您闻吗?”她挑挑拣拣,提出一块绣着玉兰花的给他丢了过去。
“……你今日怎么阴阳怪气的?”他接住那块绢帕,狐疑地看着她。
她撑着下巴,倚在窗边,心不在焉地望着沿途街景:“没有,您听岔了。”
重黎将信将疑地撇撇嘴,本不打算追问下去了,却忽然听到一句咕哝。
模模糊糊,他没听清。
“你说什么?”
云渺渺合了合眼,正色道:“只是想提醒您一句,凡间不比您的崇吾宫,有些话不可乱说。”
他一脸不解,倒是有些无辜:“本尊何时乱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步月阁中,您拿我挡那些姑娘时的说辞,就没觉得哪儿不妥?”
他迟疑片刻,倒来反问她:“怎么不妥了?”
“……”
她揉了揉狂跳不止的眼角,忽然有种无力反驳的感觉,斟酌再三,尽量委婉地纠正他,“‘妻室’二字,不应说得如此随意,尤其是在女子面前。”
他可晓得这二字的分量?可知这话一出口,意味着什么?
那会儿她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可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重黎终于愣了一下,攥着拳头轻咳一声,正想开口,马车已然缓缓停稳,护院隔着帘子道:“……二位仙君,相府已到,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