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来的时辰的确晚了,驿馆中用饭的规矩与兰亭堂一般,过了时辰便撤了饭食,但馆中弟子有留一些粥点在灶上温着,瞧着寡淡得很。
孟逢君修炼辟谷之术已有一载,不觉饿,打算不吃晚饭了,云渺渺也没什么胃口,想着让司湛吃一些,好早些歇着去。
可旁边那位魔尊大人显然不是这么个草草了之的打算。
“一日就吃一顿早饭,你是要成仙啊?”
云渺渺:“……”
她是仙门弟子,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吧。
“带着这个臭小子一边等着去。”他说着便将她们往那边的桌子旁推,历经昨日剁排骨的“壮举”,他可再不敢让她靠近猜到和锅灶了。
云渺渺一时怔然,已经坐在了桌边,却见他脱了外袍,往她怀里一丢。
“替本尊抱一会儿。”
说着,便挽起袖子,去灶边忙活了。
孟逢君瞧着他有模有样地折腾,瞠目结舌:“他……他还会做饭呐?”
“嗯。”她看着怀里的衣衫,布料十分轻软,像抱着一团软绵绵的云,凑近些,能闻到海棠的浅香,“他很会做饭。”
“……”
没一会儿,孟逢君便晓得她有没有夸大其词了。
从那头飘来的香气,饶是她这个辟谷已久的人都口中泛酸,忍不住探出头去,想问问他到底在做什么好吃的,怎的这样香。
司湛坐在一旁,早就吞起了口水,切切地望着。
诚然他方才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一码归一码,他这会儿都快饿死了。
重黎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端了四菜一汤过来,道道色香俱全,简直教人垂涎三尺。
云渺渺方才真不饿,可他就是有本事,让她的肚子没出息地叫唤出来。
“喏,尝尝。”他盛了一碗汤,先给她暖暖胃。
云渺渺尝了一口,抬眼望向他。
“怎么?”他皱眉。
她清了清嗓子:“……手艺见长。”
重黎哼了一声,别开了脸,却藏不住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嘴角一抹得意的浅笑。
哼归哼,阔别许久的马屁还是很受用的。
“唔唔唔!”司湛塞了满嘴的菜,说话都含糊不清。
重黎鄙夷地斜了他一眼:“吃没吃相,咽下去再说话。”
司湛废了好大劲儿才咽下了嘴里的肉,目光晶亮地望着他:“师叔祖你做饭好好吃啊!”
不掺任何刻意奉承的夸赞总是最戳心,饶是重黎这等厚脸皮都有些遭不住,面色一红,伸手敲了他一记。
“吃你的,哪这么多话……”
说着,又若无其事地往他碗里丢了块肉。
云渺渺给他盛了碗汤:“吃慢些,仔细噎着。”
一旁埋头吃饭的孟逢君抬眼恰好看见这一幕,忽然觉得嘴里的饭似乎都不香了。
……怎么瞧怎么像一家三口。
吃完了饭,商讨了明日的安排后,孟逢君便先回屋了。
云渺渺则领着司湛去后院洗漱,看着他喝完了今日的药,重新包扎了胳膊上的伤,而后带他去里屋躺下。
“师父,我明日醒来,您还会在这么?”所在被子下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云渺渺愣了愣:“为何这么问?”
他抿了抿唇,小声道:“这几日像在做梦,我怕一睁眼,您就不是我师父了……”
他眸中闪着忐忑的光,轻轻地去抓她的衣袖。
云渺渺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心睡吧,明早师父来喊你起床。”
“嗯……”他乖乖地躺好,合上了眼。
云渺渺为他掖好被角,起身出去,望见坐在外室,端着一碗苦药的重黎,冷不丁怔了一下。
“……您还不回屋么?您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不必跟别的弟子挤,独一间的。”
重黎撇撇嘴,咽下一口药,不知是苦的还是另有心事,竟有些恹恹的,微微皱起了眉,许久,看了她一眼。
“你对那小子可真够无微不至的,一个徒弟,至于么?”
他就从来没得到过这般温柔的照顾。
“本尊从来不晓得,你会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
她从前跟他说话,都是冷着脸的,也不笑。
云渺渺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一股子莫名的酸劲儿,一时愕然。
“有吗?”
“有。”他又灌了一口药,明明过口的蜜饯就放在桌上,却存心折磨自己似的,不肯动一块。
他喝着喝着,眉头越拧越紧,似乎很是不舒服。
虽说良药苦口,但是药三分毒,一口气灌下去都觉得反胃烧心的,何况他这么一口一口地喝。
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赌气让霓旌给他开了这么苦的药了。
终于喝完了一整碗的药,他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发呆。
云渺渺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您又要为阿湛的事同我置气了?”
“本尊没有。”他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间,只露出一双散漫无神的眼,让人不由想到被丢在屋外的小狗,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
“本尊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为何?”她坐了下来,哄完了小的,又得哄哄大的,她觉得有些好笑。
“本尊当初,可没遇上个温柔的师父。”他默然片刻,咕哝了一句。
云渺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朱雀上神待您不好?”
他哼了一声:“什么好不好的,她连笑都不对本尊笑,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本尊呢,反正昆仑山所有人都觉得本尊是妖兽,整日都盘算着怎么除之而后快呢!”
他饱含着怒意与不甘的怨怼令云渺渺有些意外。
“这样啊……”她笑得有些尴尬,叹了口气,“看来,是不太好。”
重黎瞥了她一眼:“你也觉得她不是个好师父?”
她斟酌片刻,笑了笑:“我不知道,但听您说的,应当是位冷漠的上神,难怪您记恨她这么多年。”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他多半会义愤填膺地附和,好好说道说道那些年昆仑山的混账神仙们是如何蛮不讲理地看待他的,说他遇人不慎,拜了个薄情寡义的师父。
可这话偏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他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了。
“其实……”
他挠了挠头,吞咽了一下。
“倒也没有那么不好,她若是能同我好好说几句话,我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什么。
他忽然觉得说不下去了。
若是她当年也像对待司湛这般,不,只要有一半就好,他是不是……是不是会更喜爱她些?
说不定不会这么恨她。
说不定——
根本不会走到今日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