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静了下来,镜鸾去给酆都传信,而孟逢君则不知去了哪,服了一帖药后,云渺渺觉得身子轻快不少,魂魄似是稳固了下来。
踏出屋门,便瞧见一道白影站在廊下,依旧是白日里那个拐角,只是这会儿人没有睡着,望着昏暗的天,怔怔发呆。
诚然只有一瞬,可她确信自己方才的确看见他放飞了一只传信灵鸟。
瞧着,可不像是镜鸾驱策的那些。
传信给谁,为何传信,她并无追问之意,走到他身后,平静的问了句:“这么晚了,尊上不去歇息?”
重黎双肩微僵,回头瞥了她一眼:“你这话说得像是在邀请本尊似的。”
她嘴角一抽:“劝您还是不要往脑子里装一些不知廉耻的念头。”
“……”
她叹了口气,停在了他身旁:“听孟逢君说,我险些散魂,多亏您出手相助,分了不少灵力给我,我应当来道声谢,固魂不易,耗损了您不少灵力吧?”
四下默了默,他嗤地一笑:“杯水车薪,以为本尊跟你似的,那么没用?”
“……”她也没那么差吧。
不过想来他如此拼命,大抵是因为自己的骨肉,毕竟她若是散了魂,孩子也保不住。
这么一想,就觉得合情合理许多了。
“有功夫来谢本尊,不如想想自己怎么会散魂的。”他狐疑地斜了她一眼。
云渺渺沉思片刻,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之前在北若城,苏绵锦临死前打入她体内的那个东西,到现在她还没查出究竟是什么,也不确信是否与这次散魂有关。
思量片刻,笑了笑。
“可能是被砸到了头吧,您也晓得,我的命格一向不太好,遭灾逢难,谁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闻言,重黎朝她头上刚换了药的伤处看了一眼,虽说包扎过了,但被连着砸了两下,脑袋又是要害……
“嘁,没把人砸傻看来还行。”
“要不是还有张脸,就您这嘴,迟早挨顿狠揍。”她啼笑皆非。
“脸?”重黎困惑地望着她,“本尊的脸怎么了?”
“……”这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存心装蒜?
“说到脸——”他面露不悦,“你觉得敖洵那小子长得好?”
她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啊,小殿下确实一表人才。”
闻言,重黎的脸顿时黑了:“你——你怎么这般肤浅?就晓得喜欢长得好看的?能不能有点内涵!”
这话说得,云渺渺一头雾水。
“我……世上的人大抵都对貌美之人心存怜惜吧,我怎么就没有内涵了?”
况且今儿才见了一回的人,能看到什么内涵?
重黎跟炸了毛似的瞪着她:“诚,诚然那小子是长得还成,你看了一眼便心动了?那要是……要是之后遇上更好看的,岂不是还得移情别恋?”
“……啊?”云渺渺人都懵了,好一会儿才绕过这个弯儿,领会了他的意思,顿觉好笑,“我对那小殿下并无意思,逗孟逢君呢,什么‘移情别恋’,您未免想的太多了。”
重黎眉头一拧,将信将疑:“真的?”
“您还要我发誓不成?”她都给他气笑了。
还“遇上更好看”的,说到好看……
她不露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要她上哪儿去找更好看的……
“您觉得无尽和玄武上神还会对上清阁那具尸身下手吗?”沉默半响,她忽然有此一问。
重黎眉头微蹙,有些不明所以:“无尽想要重塑肉身,玄武意在长生之血,本尊一直想不明白,这跟……跟那具尸身有什么关系。”
“那位不是您的师尊么?”
怎么瞧着一问三不知的。
重黎一噎,看了她片刻,别开了视线。
“师尊又如何,本尊非要了解她吗?她也从来没想让人了解过,成天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本尊才懒得猜……”他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云渺渺居然从中听出一丝委屈。
似乎一提及“朱雀”,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罢了。
她莞尔一笑,话锋忽转。
“明早我们便启程回天虞山,趁今晚您教我练练鞭子吧。”
重黎一僵:“……练鞭子?”
恕他脑子没转过这个弯儿来,她这会儿怎么想到要练鞭子的?
“您之前说过,教我几招,一直没什么好时机,便耽搁了下来,捡日不如撞日,就这会儿吧。我一年内不能自如地用剑,技多不压身,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她淡淡一笑,似是欲言又止,又似乎只是他看错了。
这话确也在理,他想了想,终是应了,与她一同走到院中。
所幸此处还算宽敞,拿来教她绰绰有余。
他抬手召出无愧,墨色藤鞭上紫光攒动,如电闪一般扎眼。
较之不染的澄澈,这条鞭子瞧着简直像是刚从墨汁里捞出来似的,幽暗沉静,仿佛能照进人心至暗之处。
“本尊先示范一遍,你瞧仔细了。”
说罢,他便扬起了手,高举的不染紫光冥冥,掀起飒飒寒风。
掷鞭如风,于半空回旋成影,随着他的腰身甩出,又收放自如地拉回。
没有杀气的招式,瞧着也十分凌厉,他似是有意放慢了些,好让她记得清楚。
一招挥罢,他收势回身,看了她一眼。
“记清没?”
她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起身抬手,不染瞬间化形。
她走了过去,照着他的起势抬起了手。
“手腕低些。”他手把手掰正她的姿势,下意识的举动,贴近后却感到一丝恍然,他刚拿起不染的那几年,好像也是这么被人手把手地纠正过,“底盘不够稳,腰放低。”
他甩了甩头,将那些渺远得几乎记不清的回忆暂且抛诸脑后。
只是一想到将她当年教他的招式重新还给她,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看着才及他胸口的那颗脑袋,岁月恍然,才发现真的过去了好多年。
云渺渺没有察觉到他微妙的动摇,方才的招式意外地好记,她学得极快,几遍下来便有模有样了。
重黎教了三招,瞧着夜深了,便催她回屋歇息。
一只脚踏入门槛的云渺渺忽地回头,看向坐在廊下的那人。
“尊上打算在这坐上一晚?”
“不然?”重黎戏谑地斜了她一眼,“你打算自荐枕席,请本尊进去?”
“……”这人一日不呛嘴是会少块肉吗?
自荐枕席是不可能的,她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
重黎坐在木栏上,屈着一条腿,静静地望着东海的月亮,寒光满庭,偶有几声虫鸣,显得四下更为安静了。
余鸢音信全无,他自是不放心的,白日里不仅给遥岑去了信,还给凫丽山去了一封,他千儿八百年都没求过谁了,那老狐狸收到信怕是得先笑话他几个时辰。
他前些年行事太过桀骜,这四海内,树敌不少,能放心的朋友也就那只老狐狸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恰在此时,身后的门又开了。
云渺渺站在门边,踟蹰片刻,对他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