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闹闹嬉笑怒骂的日子飞快流逝,范延老先生教导了她两年,两年之后他带着邱贺离开长安,云游四方去了。那短短两年,她和邱贺范延都产生了极深的情义,她敬范延和邱贺为师,仰慕他们为人的秉性,一生都敬仰爱戴着他们。
之后那几年她很少能见到邱贺。
邱贺去过很多地方,给她寄过很多书信画作,为她讲述她可能一生都看不到的风景……很多很多,她把那些画轴书信都收在自己的私库,困苦难耐时,她就把那些书信和画作拿出来看看。可惜,那些画后来全被毁了。
她十九岁成亲的时候,邱贺也没回来。她成亲一个多月,邱贺给她寄了一份贺礼,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百子图,图下有字:愿殿下祥康安泰,一生喜乐。她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了,却回信取笑他:乐宁不知,小先生的年画也画的这般好。
她成亲两年后,邱贺回长安省亲,她和薛安一起招待他,那几日,他们把酒言欢,畅谈古今,遥想当年……薛安和邱贺也相谈甚欢,两人一见如故。她很高兴,她的夫君和她敬爱的小先生也可以这般投契。
她自嫁给薛安就一直沉浸在幸福中,无忧无虑。
只可惜邱贺在长安停留的日子总是很短暂。邱贺再次离去,他说还想陪着老师去西域看看,他说,老师老了,趁着现在还能走的动、看得到,他要带他多去看看……
再见时,已经是五年后。那年她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是她一生转变的开始。曾经的安宁喜乐日子没有了,曾经单纯无忧的萧乐宁没有了……随着薛安的死去,她的心也随之死去。
阿娘要她嫁给颜束,她不想嫁,她恨颜束、恨颜家入骨。
可她不能不嫁。
邱贺是为了她赶回来的,她看到邱贺的那一刻,所有强忍的心绪崩塌,她哭得不能自已,跟他诉说着她无尽的苦痛和不甘……
邱贺陪着她,安抚她,劝说她,给她依靠。那一次,他陪了她两个月,直到她嫁给颜束,他才离开。
邱贺是她师友,她一生所敬所喜的人。她对他有割舍不掉的感情,她一直很感激他。
三年后,范延病死于华南道,邱贺扶棺回到长安。那时候她二十九岁,已经变得心硬血冷。
此时,阿娘登基已有三年,帝位稳固,她赐范延谥号德济,在法华寺停棺七日葬于范家陵墓。
范延是她的恩师,他教导她时日虽短,但师恩终生不能忘。范延为人看上去刻板,其实深明大义,胸怀宽广,为人坦荡。他一生都致力于求学问道,教书育人……
范延落葬后,她去找邱贺喝酒,那一日,她看到的邱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可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平和温润。他把忧伤痛苦都藏在心底……只是酒过三巡,他还是泪流不止。
范延不只是他的师长,亦如他的父亲。邱贺自六岁跟随范延,从未离开过。范延发妻早亡,没有续弦也没有子嗣,他一直把邱贺当作是自己的儿子。而邱贺自然也以他为父。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前的情义远超一般的父子。
邱贺在长安停留月余,再次远游……
他再回来时,是因为阿娘的驾崩。那一年,她三十六岁。
阿娘棺椁送葬皇陵的那一日,她躲在自己的公主府,痛哭不已。邱贺来了,他老了,面容有些沧桑沉郁。但她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得到温暖……
她的小先生,不管多大的年纪,眼神依旧如少年时那般清澈纯粹,没有被世俗沾染上污浊。
阿娘的死让她觉得天塌地陷,她看到邱贺出现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他怀里……他轻轻抱着她,温柔的劝慰她。
阿娘死了,她最亲近的人所剩无几,她被心痛折磨着,放肆的哭泣着。
邱贺一直陪着她。抱着她,任她痛哭。
那是她一生唯一一次和邱贺这样亲密。
他永远都是这般,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会来陪着她……他陪了她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
第二日,颜束来了。
颜束推门而入,拉起邱贺,放肆的辱骂邱贺,骂他是伪君子,自甘堕落……还辱骂她,骂她淫荡不知羞耻……
她听不得有人侮辱邱贺……她披头散发疯了一般,对颜束破口大骂,骂他是丧家之犬,骂他不过是阿娘的一条狗。
那一日,她糊涂了,阿娘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不该在那时激怒颜束。她被颜束拉扯进内殿,被他撕扯裙衫……
她听到了邱贺嘶哑的呼喊,她慌了,她没想到,颜束竟敢在邱贺面前这般羞辱她。
她是高傲的萧乐宁,颜束竟敢这般侮辱她!
那一刻,她要杀颜束的心坚不可移。
她准备了半年,她终于杀了颜束。那是她前世唯一一次亲手杀人。
那之后,她没再见过邱贺……
余下的三年,她把邱贺控制在江南东道,她怕邱贺回到长安,她怕她会害了邱贺。她得护住邱贺,不能再让邱贺死掉,这份伤害,她承受不起了。
再后来,她死了……
重生的六年,她没去打探邱贺的消息。她不敢。邱贺是她的小先生,一直都是她敬仰喜爱的师长和朋友。她对他的感情很深厚,可她重生归来,却有些怕听到他的名字。
她是个糊涂人,一直都很糊涂……
萧乐宁已经死了。她不知道以她现在的面目,她该怎么站到他面前?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她是谁。
她不能再害了他。
他寄给她的画作,随着公主府的大火,都烟消云散了。
她对不起太多人,她对不起邱贺……
……
慕晚宁的放下笔,画作已成。思绪收回,看着画上的江南水乡,眼前一片模糊。
四骨侍立在侧,认真看着画,面露疑惑,但心里欣喜。她主子的画值二百金呢,虽是宫里给了很多赏赐,但是又不能拿去卖钱。还是主子的画好。
慕晚宁把画拾起,抖了抖,然后双手一紧,欲把画毁掉。
四骨眼疾手快拦住,急道:“主子这是干嘛?好好的画,这么好看,毁了不是可惜了。”
慕晚宁轻笑松手:“这是临摹的画,练手的……没用了,扔了吧。”
四骨看慕晚宁松手,连忙从她手里把画纸夺过,小心翼翼的摊开,看没有毁坏,忙叠起收到了袖袋里,笑嘻嘻的对慕晚宁道:“主子不要就给我吧,我喜欢!”
慕晚宁眼中的笑意有些凄凄然,垂着头随意道:“行,给你吧。”随即又摊开一张纸,开始抄写佛经。
四骨见慕晚宁也不需要她伺候,便行礼退下了。
未时刚过,宫里又派了内侍来传旨,要慕晚宁明日进宫。
慕晚宁收起繁杂混乱的思绪,想着进宫会发生的事,想着贵妃上回见她时的模样,又想着也许这回她会见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