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贺忽然觉得无法喘息,手抖个不停。燕沽敏锐的察觉到了,立即伸手将他从车上扶出,轻拍他的背脊,为他顺气。
燕沽心中生疑,他提起慕晚宁,邱贺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难不成是老先生身体不好,突然旧疾复发?
燕沽手搭上邱贺脉搏,立即吩咐自己的小厮道:“速去请何大夫来!”然后又对邱贺道:“先生旧疾复发,不好再多移动,这静芳居还算雅静,先生可稍作休整,让大夫看过才好。”
邱贺脸色难看,艰难道:“好,有劳!”
燕沽不再迟疑,立即和小童一人一边,搀扶着邱贺往静芳居进去。
静芳居也是茶楼,却也不是普通的茶馆,只为贵人休闲饮茶之处,因而僻静雅致。其中包间宽敞,还设有软榻。
将邱贺安置到软榻上,燕沽神色凝重,示意小厮拿来一个小盒子,先喂给邱贺吃了一丸丹药。
“这是养心丹,先生先用一颗。”燕沽手执茶碗,亲手喂药送水,动作娴熟周到。
一旁的小童流着眼泪,只能呆看着,也不好上前阻拦。
良久,邱贺才舒出一口气来,笑容艰涩道:“好多了,多亏了燕大人。”
“先生太客气了,叫晚生燕沽即可!”燕沽神色还有些凝重,手又搭上了邱贺脉搏,见脉象逐渐平稳,已然无忧,渐渐放下心来,眉目也舒展开。
邱贺精神转好,又露出慈和的笑意,对燕沽道:“烦劳燕大人了!”
“不敢,今日本想亲自奉茶与先生,不想累得先生不适,说来都是沽的过失。”燕沽恭敬谦和,神情不似作伪。
邱贺温和道:“不碍事,是老朽老了,这身子不中用了!”
燕沽却道:“沽略通医理,先生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邱贺笑了,没有应话,这位燕大人怎么也有点儿孩子气,还说这样的话哄他。
不过了小半刻钟,何大夫到了,为邱贺仔细诊治了一番,沉着道:“老先生气虚郁结,想来是心神激荡,一时受不住,好在燕大人应对及时,已无大碍。”
邱贺点头,又对燕沽报以微笑。
何大夫为邱贺施针调理了一番,又开了方子。
送走何大夫,燕沽命随侍的小厮立即去抓药煎上。
邱贺自觉无碍,本要离去,可燕沽好言劝阻,便也随和的留下了。虽然茶不能喝了,却精神很好的和燕沽下了一盘棋。
棋局进展的很慢,燕沽担忧邱贺身体,多有相让,邱贺自然也看得出,便也闲适随意的下着,偶尔和燕沽交谈几句。只觉眼前这青年年纪不大,又不是中原人,却颇有才识,不同于之前所想。
约摸半个多时辰,药才煎好。燕沽服侍邱贺用了药,又寒暄了几句,亲自送他回住处。
邱贺顺着他的意思,笑着接纳了。
待到住处,临别时,邱贺又对燕沽赞道:“燕大人真乃青年才俊,见识不凡,比之长安名士也不遑多让。老朽今日也是长了见识,还要多谢燕大人啦!”
燕沽恭身行礼,“先生还是这般客气。是沽要感谢先生,沽今日有缘见先生,能再受先生教诲,此生已无憾矣!”
邱贺满意,心中对这异族青年又多了三分好感,对他的周到礼遇也不多推辞了。
燕沽又奉上两罐茶叶道:“今日没能亲手为先生沏茶奉茶,不知改日可还有机会?此茶是我家茶园所出,自带一股茉莉花香,还望先生笑纳!”
邱贺笑道:“多谢你!”遂让小童收了,才转身缓步离去。
燕沽站定,看着邱贺的背影,心中滋味莫名。
这是位真正的名士大儒,虽已老迈,但堪堪风采非他能比。他自听闻邱贺名声起,便有心结交,奈何总不得良机。今日虽是机会,但看到这样的老先生,不知为何,心中又生出悲悯寂寥之感。
那一日,她哭成那般,也是因为这般的心境吗?
重新跨马而去,燕沽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
那小丫头肯定认识邱贺,而邱贺也认识她。只是他们二人年纪相差之大,难不成真是有师生之谊。小丫头是在临安长大的,可邱贺何时去过剑南道,他怎么不知道。
此事处处存疑,该好好查一查。
“去临安的人还没回来吗?”骑在马上缓行的燕沽忽然问道。
小厮廖庭立即恭敬答道:“回禀少主,临安路途遥远,只怕还需几日。”
“嗯,是我心急了!”燕沽低叹一声,似是在自言自语。
廖庭又小声问道:“少主,要催一催吗?”
“不必了,少生事端。总会回来的。”燕沽悠悠道,扬起马鞭,打马加速。
廖庭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默默跟上,他家少主近来奇怪的很,为何要去那么远的临安城查一个小丫头。
但少主的心思可不是他能揣摩的,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吩咐。
…………
邱贺的居所简陋,不过一张床榻、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如他的为人一般,质朴无华、简洁大方。
邱贺由小童搀扶进了屋,把那幅江南水景图又摊开放在桌子上。手指摩挲着其上的亭台楼阁、水池假山、树影繁花,明明是美极之景,本该让人心旷神怡,可他心中的凄凉之感却蔓延开来。
很多不清晰的记忆又翻涌而来,在他心中拼凑出一幅幅完整的画卷。
………
她十九岁那年春天,他又收到了她的信件。
手中薄薄的信纸滑落,眼泪如泉水汩汩。
先生问他,“怎么了?”
“先生,她嫁人了。”他道,淡淡的一句话,似有千钧,压的他喘息不得。“先生,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是我忍不住。”
“你喜欢她,”范延拍着他的肩,“就堂堂正正把她放在你心里吧。阿贺,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自责。”
“先生,原来心真的会疼,会这么疼……”
“是啊,你动了心,动了情,你就要为你的心、你的情负责。会好的。”
他声音颤抖,泪水不止,“我很想见她,我很想她……”
他不曾料想,知道她成亲的这一刻,他会这么难过。
“阿贺,她已成亲,你是君子。”
他是君子,所以他不能不顾一切的去见她,不能因自己的私欲害了她。
他是君子,要自持。
他知道。他俯首拜先生,求道:“先生,我为她作一份贺仪,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