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正经的长安人,生在长安长在长安,明明看着像个粗人,却喜欢琴棋书画,饮酒作诗。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创立了云坊,背地里收服了十几处暗坊,声势正盛。我花了些心思找到他,求他收留我,他却说我戾气太重,怎么都不肯”
燕沽仰头喝了口酒,嘴角抿着一丝苦笑,继续道“那时,我在长安的地下坊市中已经小有名气,有很多人拥护我,也足以吃饱穿暖,并不缺什么。
可我知道,自己若一直那么混下去,或许有一日可以结一个小帮,继续打打杀杀,却永远都要被困在原地,无所事事。
那样的日子并非我所愿。
大约也是年少气盛,总有些不甘心,不想那般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又看准了他是唯一可以改变我的人,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跟着他,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晚宁听得很专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燕沽,把他所有的神情变化都纳入眼底,在他声音停顿时,小声问道“磨了多久”
“一年半。”燕沽笑,转头对上晚宁的视线,眼中有一片迷离之色,好似有了些许醉意。
晚宁称赞,“燕大人果然有魄力。”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有那样的眼光见识,已经很出色。可他这样优秀出众的人,又没有人指点教导,难免心高气傲,却还能顺从己心为了求一人赏识足足求了一年半之久,足见恒心和毅力。
燕沽此人,确实不凡。不凡在天赋,也不凡在性情。难怪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实力,连她都不敢小觑。
晚宁暗叹,对眼前的男子似是又多了些认识。
“魄力一般,主要是眼光好。”燕沽被她这一句逗笑,又十分刻意地补充了句。
“嗯,燕大人眼光确实好。”晚宁从善如流,顺着他的话意赞道。可话音一落就有些不自然,总觉得他刚刚那句话好似别有深意。
晚宁还在想着他话中隐藏之意,却又听燕沽凑近自己耳边低语,“所以,我才喜欢你”
带着酒意的男子气息扑到脸上,令她十分不适。晚宁下意识地去躲,却听到他这不慌不忙的一句,顿时惊得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侧头看到燕沽一脸玩味的笑,顿觉自己耳根都是烫的。
“酒多了,我醉了。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看着小姑娘气鼓鼓地,好似要揍人的模样,燕沽憋着笑,转过身去,十分诚恳地道了声歉。
晚宁磨了会儿牙,好半晌才慢吞吞“嗯”了声。
燕沽唇角带笑,醉眼迷离地歪着脑袋,一张如玉的面庞上也染了点点红晕。
“我给姑娘赔罪,改日带姑娘去云坊看看,可好”
晚宁没有应声,刚刚她脑子里又闪过了前世的一些过往,关于那个她从前不想记起的人。她抬手抚了抚右肩,神情有些恍惚。
“姑娘的伤还没好”燕沽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面上的笑容凝固,眉头蹙起,有些紧张地问。
对于她先前受伤之事,他在心里埋怨了自己很久。他当时不该和她置气,若是一开始就出手相助,她便不会受伤了。
想想她回到长安不过三四个月,大伤小伤就受过三回之多,燕沽的心就有些疼。明明看着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偏偏就爱逞能。
晚宁回过神,笑容有些淡,按在肩上的手还没有收回,轻声敷衍了一句,“没事,早就好了。还多亏燕大人送来的良药。”
“有莲卿在,本不需我多此一举。”燕沽苦笑,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酒。
晚宁的心跳有些急促,肩膀处忽然疼得厉害,她忍不住俯下身子,手指狠狠地掐着痛处,可丝毫不能缓解。
燕沽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以为是旧伤复发,见她身体蜷缩成一团,忙伸手扶住,又轻轻掰开她按住肩膀的手,冰凉的指尖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脉象很不稳,气息也有些紊乱。他眉头紧锁查看了片刻,刚要开口,晚宁去猛地将手从他掌心抽出。
“我没事”她的声音很冷,二人之间刚刚营造出的好气氛瞬间冷凝,此时连不小心吹过的风都变得更冷了。
少女手掌的温软触感依旧停留在掌心,刚刚那一刻,他似乎从她混乱的脉搏中摸索出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他依旧完全不了解她。
燕沽轻笑了一声,把自己僵硬的手收了回来。
“酒,还有吗”又沉默了一会儿,晚宁忽然开口,“是旧伤,有点疼。”
燕沽无言,面无表情地将酒壶递了过去。但随着耳边传来一声声“咕咚咕咚”的吞咽,他的喉结又极不自然地滚动了几下。
他的心被愧疚和疼惜填满,嗓音变得低哑,“回去再让莲卿看看,免得落下病根才好。”
晚宁咽下烈酒,低低“嗯”了声。她没提莲卿要走之事,她和燕沽还没熟到那个分上。
“我要回去了”把酒饮尽,晚宁晃了晃酒壶递还给燕沽,随即站起身,与他告辞。
二人一个站在一个坐着,因为台阶的缘故,高度相差不多。
此时,月光下的少女脸色苍白,已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酒意,她低垂着眼睫,双眸隐藏在一片暗影里,显得又深又沉,藏满了心事。
燕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笑着说了一个“好”。
晚宁微微欠身行了个十分疏离的礼,转身离去。
待她快要走到墙角时,身后沉默的男子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哑。
“我会在云坊等你。”
晚宁没回头也没有应声,身子跃起,消失在了黑暗里。
待她走后,燕沽依旧沉默地坐在石阶上,从袖袋里掏出了另一壶酒,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她方才突然情绪大变,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是他说错了什么,还是她想起了什么
是不是她之前醉酒时喊得那个名字
颜束。
他回去查过了,他现在知道颜束是谁。
一个已经死了快三十年的人,一个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她口中的名字。
那个人也曾有辉煌的半生,而他最大的辉煌就是娶了那位传奇的公主萧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