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整个身体完全僵住。
他的胳膊垂下, 掌心中，还握着一颗光滑微凉的的珠子。
珠子不大，没有他在在玄阵中得到的两颗好, 和顾铭送他那颗是一样的四品。
他此时脑袋里, 只剩一片空白。
颈项上那滴温热的水珠, 已经变凉。可他却觉得那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让他所有的感觉全都集中在了那一点。
“左边！”伴随着这声提醒的, 是冲过来的四道高大身影。
司空鹤和三名玄武阁武修, “噗噗噗”击飞他们面前的魅, 一路飞奔着朝顾然他们冲来。
顾然身体依然僵硬, 但他下意识动了动右手。
本命剑跃起，却只是茫然地浮在自己主人的身侧, 看起来就和他此时的目光一般茫然。
柳灵林突然松开他, 衣袖飞快抹过自己的眼睛。
她纤手抬起，本命剑寒光闪闪, 一剑刺穿那只从左边扑向他们的三品魅。
“别怕。”柳灵林侧步, 挡在顾然身前，“有娘在。”
顾然闭了闭眼睛。
他突然一个错步，从柳灵林身后冲出。
青袍裹着少年瘦削的身体，扑入魅从中。
本命剑如形随形, 乖乖跟在他身边。
顾然的身形快若闪电, 脚下仿佛完全没有停顿的时候。青袍一晃而过，他手中便又是数剑刺出。
“小然。”斜刺里，谢宇青冲了出来。
顾然身形已经足够迅捷, 他还是能跟上他的脚步：“嘿！我们的人来了。”
伴随着谢宇青这句话落下的, 是大片投下的阴影。
没等顾然反应过来。
两艘, 而且是装满了修者的两艘空行楼船降落。
无数身着各色劲装的武修, 从空行楼船上跳下来，呼喝着攻向那些魅。
此外，山脚那边也有声音传来。
那些还没来得及上山的魅，它们中间突然出现大片大片的攻击法术。
“你们。”谢宇青跳起，“噗噗噗噗”掌风击退四只三品魅。
他还有空指挥那些修者：“不要分散，三四人一组，互相盯着彼此身后。”
他话音落下，身影朝山下奔去：“攻击术法不要乱，集中往一个地方放。”
谢宇青笑骂：“你们这是炸烟花呢？”
他说着跳起来，又落入魅群中：“向我这里，轰吧！”
顾然剑影闪烁一圈，身边的魅也清掉一圈。
“小然……”柳灵林跑到他身后。
“我去帮谢大哥。”顾然低低扔下一句。
他不敢去柳灵林仍然泛红的眼睛，青影从她面前一晃而过，朝着谢宇青奔去。
大片大片的法术光芒中，武修们身影穿梭，掌风和拳影翻飞。
玄武阁来的弟子本就很强，还叫了五六百帮手过来。
那些魅看着数量多，大都也只是两品三品。
剩下的几只四品魅，谢宇青压根就没去单挑。
他直接指挥着几名法修和武修，冲上去围殴击杀了那魅。
一个半时辰后，碧云轩上，落下无数黑色斗篷。
三品魅掉落的，都不能叫斗篷，不过是薄薄一层黑布，有些上面甚至还有破洞。
“又是一次以少胜多的漂亮战斗！爽！”谢宇青和顾然沿着山道，缓步朝碧云轩宗门所在地走去。
“干得漂亮！”他朝顾然竖起拇指，“小然，你可以哎。”
“小然。”司空鹤也奔了过来，跟在两人身边。
“呼——”他长长呼出口气，脸上健康的古铜色肌肤上，有细密的汗珠浸出。
“打得痛快！”司空鹤左手握拳锤在自己右手掌心。
“小然？”他看向顾然，盯着他的双眼看了片刻，有点纳闷，“你不高兴？”
三人正说着话，碧云轩门主顾蹇峰和柳灵林，并肩朝他们迎了过来。
“多谢玄武阁再次对碧云轩施以援手，庇护本门。”顾蹇峰对谢宇青说道：“谢道友亲自来援，敝门蓬荜生辉。”
谢宇青规规矩矩回礼：“顾伯父太客气了。我和……”
他转头一拉顾然：“我和小然，和司空都是好友。即便碧云轩不在楚国，他们说句话，我肯定也得来不是。”
他直接不叫顾门主，而是顾伯父，关系一下便显得亲密不少。
顾蹇峰微微一笑，朝碧云轩内一摆手：“诸位请。”
“顾伯父请。”
顾然放缓脚步，想要默默走在最后。
他脚步才一顿，谢宇青和司空鹤一左一右夹了上来，拉着他走在最前面。
“走走走。”谢宇青说着：“小然你害羞个什么劲？躲什么啊。伯父一看就好酒量，你待会儿可得帮着我，别让我被灌醉了啊。”
“伯父酒量确实很好。”司空鹤顺口说道：“我先前听师兄们说，那可是三百杯不倒。”
“哈哈哈。”顾蹇峰爽朗地笑了起来，“碧云轩中别的没有，酒是足够的。”
他说着，拍拍已经被司空鹤等两人拉到近前的顾然肩膀：“小然，带你的朋友先去你住处休息，今日为我碧云轩奔波，大家想必都累了。”
“嗯。”顾然低低应了一声。
他忍不住看向柳灵林，对方俏生生站在顾蹇峰身边。
眼周白皙的肌肤上，仍然微微泛红，但笑容已经重回她脸上。
柳灵林见顾然看过来，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服。
顺手抬起，将顾然颊边几缕头发别到他耳后。
然后她拍拍顾然的背：“带朋友去休息吧，娘让人给你们送些点心瓜果来。”
“谢谢……”顾然微怔，对上柳灵林的目光。
对方笑得温温柔柔看着他，明润的眼睛中，仿佛有着无尽的温暖和，一丝期待。
“谢谢娘。”顾然敛目，轻轻叫道。
“跟娘说什么谢谢？”柳灵林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快去吧。”
她说着看向顾然他们身后。
玄武阁叫来帮忙的弟子，已经各自回自己的宗门。
只有和顾然他们一同来的七八十名玄武阁弟子，还有，莫名从明州跟着几人过来的，姬雪臣。
“走走走。”谢宇青催促着顾然。
“伯母……”几人刚进入宗门，他突然又转头，“伯母我爱吃甜食，越甜越好，多谢啦。”
“好。”柳灵林笑眯眯点点头。
“大花他哥。”一名玄武阁弟子推推站在身边的姬雪臣，“你不去？”
“我……”姬雪臣站在原地，挠了挠头。
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名字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大花他哥。
“姬雪臣。”谢宇青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招呼他，“走啊。”
顾然的住处，本就是一处独立的小院。
院中除了有个精致的小花园，还有两间房子。平时顾然自己住一间，另一间一直空着。
柳灵林很快遣人送来不少瓜果点心，还让人将另一间屋子打扫出来。
当晚，顾蹇峰在大堂宴请所有来帮忙的玄武阁弟子。
这些玄武阁弟子，一个个都和谢宇青一般自来熟，很快就和碧云轩弟子们混得熟了，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好热闹。
顾然坐在主桌，今日灭杀所有魅之后，他们已经通知了他大哥和小弟，让两人不用着急从明州城回来。
那时候顾铭正带着剩下的碧云轩弟子，刚从宗门比试玄阵中出来，准备去驿站租最快的空行船赶回。
没想到事情竟然已经这么快解决。
他们索性就留在明州城，等着明日公布，宗门比试最后的结果。
两人虽然不在，但有司空鹤、谢宇青和姬雪臣，根本就不可能会冷场。
加上整个大堂气氛都热了起来，最后不止顾蹇峰，连柳灵林都跟着喝了不少酒。
顾然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他酒量不好，那日在明州城尝过百花酿之后，也没觉得有多好喝。
大家都知道他昏迷三年，重伤初愈不久，也没人劝他。
等众人吃饱喝足，各自回房休息。
谢宇青和司空鹤看不出什么醉意，姬雪臣却连路都走不稳了。
大花已经被他唤出，依然乖巧跟在顾然身边，时不时就抬头蹭蹭他的手，等撸。
顾然回头，看着脚步蹒跚的姬雪臣。
“去吧。”他说着，拍拍大花毛绒绒的脑袋。
大花扭头看了眼自家主人一眼，湛蓝的眼中满是嫌弃，到底还是哼哼唧唧地凑了过去，让姬雪臣倚着它慢慢朝顾然的小院走去。
四人回到院中，姬雪臣立刻去房中躺下。
谢宇青没动，他站在院中，斟酌片刻，突然开口：“小然，我有几句话要和司空说。”
“噢。”顾然随口答应。
他慢慢走回房中，洗漱了下，然后便裹着被子躺到床上。
谢宇青要说什么，他其实能猜到。
玄武阁大弟子，总不能一直耗在碧云轩。
而司空鹤，应该是他们志在必得，一定要招入门下的弟子。
“考虑得怎么样了？”
院中，月华如水落下，照在谢宇青和司空鹤两人身上。
他们在院中石桌两侧相对而坐。
谢宇青说：“今日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大玄武阁，活泼，团结，热情，仗义，还是当世第一武修宗门。”
“我知道。”司空鹤认真说道：“小然也说，我去玄武阁，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谢宇青不解，“你可以不相信我，总不至于不相信小然吧？”
“谢大哥，你很好……”
“你给我打住！”谢宇青笑骂道：“我不收好人卡。”
“可是小然不会去玄武阁啊。”司空鹤挠挠头，转头看向安静下来的房间。
“他不去，我也不想去。”他又说。
“啊？”谢宇青大概也没想到，司空鹤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说要考虑，要不要加入玄武阁。
“他是剑修，确实镜空宗……”
“不是。”司空鹤摇摇头，“小然也不会去镜空宗。”
他顿了顿，说道：“他就是懒，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碧云轩。所以谢大哥……”
司空鹤歉疚地看着谢宇青：“你教我那么多，还让我学了四象阵，我却没办法去玄武阁，真是抱歉。况且……”
他说道：“玄武阁不是武修宗门吗？小然去也没用啊”
“我们玄武阁，虽然是武修宗门，但也热忱欢迎剑修、法修、灵修加入门中。”谢宇青一本正经说道：“而且咱们门中藏书阁，很多剑修功法玉的。”
“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小然这种天赋，也根本不需要一个教他剑技的师尊。如果他对咱们玄武阁的剑修功法玉不满意，我们还能去给他弄新的来。你想想看，他去别的剑修宗门，要做任务，攒宗门贡献，才能换功法玉。”
谢宇青振振有词：“我们这里，不存在的，就他一个剑修，所有好的都可着他。”
“你不是说他懒，不想动吗？等他真的需要宗门贡献换东西的时候，咱们玄武阁还可以赠送宗门贡献。你的贡献，可以送给他。”
“咦？”司空鹤怔了下，“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谢宇青真诚地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司空鹤已经要被说服了。
谢宇青大剌剌坐着：“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地给你解决。解决不了我回去请示师尊去，有他老人家出马，妥妥搞定。”
“小然不想去玄武阁啊。”司空鹤说道：“他哪里都不想去啊。”
“你傻啊！”谢宇青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司空鹤，“他懒，他不想动，你不会扛着他去吗？”
“啊？”司空鹤怔住了，隐隐约约，他觉得这位玄武阁的大师兄，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可他如果生气……”
“生什么气啊？”谢宇青没好气白他一眼，“宗门比试第二轮，乱战，你渡劫对不对？”
他说：“小然都要为你……不！是他都已经为你拼命了！怎么可能为芝麻大点小事生你气？！”
谢宇青想到什么，突然又笑道：“何况，哄媳妇，你不是很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