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放在桌上手突然轻轻颤了颤,若无其事地说“没有。”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从未问过。”
“哦。”司空鹤挠挠头。
他看着顾然,青袍少年就坐在他面前,脸上笑容已经敛起。
顾然眼睛只盯着自己手,侧脸看起来面无表情,如果不是他此刻耳朵红了,小巧耳垂像是玛瑙珠子一般,晶莹剔透。
司空鹤几乎就要以为他根本没听到自己话。
“你如果想说,”顾然等了片刻,见司空鹤没继续说下去。他张张嘴,仿佛漫不经心般说道“我便听着。”
“哦。”司空鹤又应了声。
他想了想,说道“小然,我以前和你提过,我还有个妹子。”
“对。”顾然说道“喜欢灵兔小姑娘。”
“嗯。”司空鹤提到自己妹妹,脸上露出一点微笑来,“她比我小七岁,是个很善良很活泼开朗小姑娘。爱撒娇,爱吃爱玩爱闹,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加上她身体不太好,所以全家都很宠她。”
“嗯。”顾然迅速算了算,“比我也小,是小妹子。”
他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活泼开朗小妹子,她一定也会喜欢一杀和一步一剑它们。”
“是啊。”司空鹤点点头,“若她还能见到一杀它们,一定会很喜欢。”
顾然这次没接话,司空鹤独自一人到了楚国,修行刻苦,做任务总是干劲满满,从前偶然提到自己妹子,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神色。
他那时就知道,司空鹤家中必有大变。
顾然本就极其聪颖,遇到沈元良后,司空鹤那声“沈大哥”,沈元良看到他时惊喜交加神色,再加上他又姓司空
青年身世,他已经可以猜出个大概。
只是司空鹤不说,他也就不提。
不只是他,谢宇青和裴玄也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及此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
当一个人有秘密瞒着你不说时候,不见得便不是好人。
司空鹤坐在桌边,双手放在桌上,又怔了片刻,才轻声继续说道“我父母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们大婚时候,父亲为讨母亲欢心,将家中全都重新装潢。他说要让她嫁给他,也仿佛在自己家一般自在。”
“当时此时还曾轰动云州,人人都说,云襄王爱妻如命,婚后怕是要个妻管严,夫纲不振吧。”
顾然手,再一次僵住,云襄王吗
他喉咙突然有些发干,果然是被灭了满门云襄王吗
他先前便已经猜到,司空鹤身上或许背着血海深仇。
此时听他亲口说出,原来真是云襄王儿子,还是让顾然怔住了。
司空鹤说到这里,却低低笑出了声“其实他们感情极好,父亲很愿意让着母亲,几乎从未有过争吵。偶尔有几次,不等母亲生气,父亲也很快赔不是,哄回母亲。妹子活泼娇憨,虽然被父母和我宠上天,却依然是这世上最善良,最好妹子。”
“我知道。”顾然声音微哑,他记得司空鹤讲过那件事。
小姑娘为了让家人不再担心,瞒着他们自己已经知道,她灵兔死去事。
是个很善良孩子。
顾然身体一震。
他突然反应过来,小姑娘会在怎样情况下,才会说出自己秘密。
才会告诉司空鹤,她知道已经失去了她灵兔,却始终装作不知秘密。
顾然霍然转头,看向司空鹤。
青年眼眶,果然已经红了。
可他眼眸深处,却有一小团火苗在跳动着。
他眼睛也睁得很大,眼眶虽然已经红了,却始终没有眼泪落下。
“我自幼”再开口时,司空鹤声音变得沙哑。
他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便在这样和睦云襄王府中长大。我也本以为,就会这样快快活活过一生。和我父母一样,娶妻生子,然后努力让我孩子,也像我一般无忧无虑。”
“后来,书瑶公主被魔界魔主抓走。”司空鹤深吸口气,继续说道“我才知道,原来魔界,魔主这些都不是书上人们想象出来,是真正存在。我想去救她,因为因为她是当今梁国皇帝掌上明珠,也是我是和我自幼定亲未婚妻。”
顾然“嗯。”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父母也支持我决定,我带着很多灵石去云州城外那个宗门,请那里面修者去魔界救何书瑶时,也将我带上。他们说我不是修者,无法进入魔界,不过可以带我去遇魔山脉,让我在山脚等待。如果他们能救回何书瑶,便能第一个见到她。”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很感激地跟着他们就去了。”司空鹤说“我在那里等了足足一个月,等到却不是那些修者,也不是何书瑶,而是来带我回帝都云州禁卫军。”
“在回到云州时候,皇宫大门外,何书瑶和大多数帝都官员就在那里等着我。皇帝就站在皇宫城楼上,俯视着我们。”
“还没等我为她终于脱险而开心,何书瑶便站到我面前,突然声泪俱下地质问我,为何要和魔界勾结为何要背叛梁国为何要”
司空鹤缓缓呼出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说道“为何要背叛人族,甘做魔修走狗”
“嗯。”顾然目光,落在司空鹤放在桌上胳膊上。
青年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迸发,指关节因为用力,早已苍白一片。
司空鹤除了声音沙哑微沉,语气其实还算平静,没有声嘶力竭地嘶吼。
但顾然想象了下,这样三顶帽子兜头扣下,换做是他,恐怕早已一怒拔剑。
但那时候司空鹤,他还不是修者,大概只是个云州中,再普通不过王孙贵族。或许在那之前,也只是每日读书,习武不过强身健体,过着每日骑马倚斜桥日子。
顾然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
片刻后,他抬手,缓缓覆盖在司空鹤手上。
青年朝他勉强笑笑。
只是那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那日,就连云州一些百姓,也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公主殿下哭得梨花带泪,当众退婚。就算从没人拿出过证据,云襄王世子也成了背叛梁国,背叛人族十恶不赦之徒。”
司空鹤深吸口气“我被严刑拷打后,关入天牢最底层水牢中,戴着上百斤枷锁,绑在水牢柱子上。那里见不到阳光,也不知道时日。我总以为,他们只是有什么误会,不会对我父母出手。毕竟父亲他,是和皇帝一起长大玩伴。我母亲,是皇帝亲姐姐。”
他眼眶越来越红,声音越发沙哑“是他同母同父,唯一嫡亲姐姐啊”
最后几个字,司空鹤几乎是低声嘶吼出声。
他就如同受伤幼兽一般,那声音充满了愤怒,委屈,还有些许茫然。
“小然”司空鹤反手握住顾然手,他像是溺水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然默然,看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手。
他没有挣脱,只是听司空鹤又道“我在水牢中一直浑浑噩噩,不知道被关了多久。直到突然有一天,数名曾受过父亲恩情死士冒险来将我救出,他们将我带离云州,安置在一个暂时安全地方。”
“我当时发着高烧,身上伤还没好。被救出后,我昏迷了好些天,完全人事不知。后来我好些了,有一天我迷迷糊糊听到他们在商量,让其中四人拼死带我离开梁国,另外人要回云州救我父母和妹子。”
“我挣扎着爬起来,他们拗不过我,还是让我和他们一起去云州。”
顾然手突然一痛,司空鹤将他手握得更紧。
他抬眸看去,青年咬紧牙关,眼睛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
但他眼中,始终一滴泪都没有。
司空鹤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哽咽“可我们,还是去晚一步”
房中,变得安静极了。
顾然和司空鹤就这样相对静静坐着。
他们手拉着手,没有人再说话,也没人主动松开对方。
顾然左手被司空鹤握着,右手手指动了动。
他从来没安慰过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片刻后,毛绒绒一杀突然出现在他们桌上,白色小豹子比之前要大不少,现在已经是三品。
身上毛柔顺而茂密,白色毛毛间夹杂着一些黑色花纹。
它半圆形小耳朵晃了晃,湛蓝色清澈双眼茫然地睁大。
看到顾然时候,一杀立刻欢喜地朝他扑了过去。
然而一向宠它顾然却伸手,将它朝司空鹤推去。
“很很好摸,也很温暖。”顾然看着青年,干巴巴问道“你要抱抱它吗”
一杀“啾”
顾然说着,又从储物锦囊取出大大小小十来个锦盒。
盒子里面全是这些日子,他沿途买各地特色小吃、零嘴。盒子一打开,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他又将这些盒子朝司空鹤面前推去,说道“要吃点吗”
一杀呆呆看看顾然,又看看司空鹤,茫然地歪歪小脑袋,伸出小爪子慢慢摸向其中一盒肉干。
顾然伸手,拍开它爪子,将盒子朝司空鹤推去“一杀都喜欢,味道不错。”
一杀“啾啾”
司空鹤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然,他目光逐渐变得柔和。
愤怒和仇恨逐渐被淡淡笑意取代,就连握住顾然手也缓缓放松。
却始终没有松开。
“小然。”司空鹤叫了顾然一声,“梁国给云襄王府,给我父母,给我罪名,始终是勾结魔修,祸乱梁国,背叛修真界。”
他顿了顿“这些你迟早都会知道,我想亲口告诉你,不想你从别人那里听来这些传闻。”
司空鹤看着顾然眼睛,问“你不怕我骗了你吗”
“哦。”顾然想了想,“会骗我人,不会总是挡在我面前,也不会”
他手一扬,剑光一闪,本命剑出现在他身边。
顾然唇角微扬。
他也看着司空鹤眼睛,又道“不会为助我煅出剑影,险些丢了自己性命。”
顾然没有骗司空鹤,他真从未怀疑过对方。
哪怕一丝一毫。
他话音刚落,手上突然一股大力涌来。
司空鹤已经握住他手,将他朝他拉去。
顾然还未反应过来,就撞入一个温暖强健胸膛。
司空鹤展臂抱住了他,他脑袋微偏,就放在顾然肩上。
“谢谢”他哑声又叫“谢谢你小然。”
那一瞬间,似乎有微热水汽,轻轻滴在顾然颈项上。
暮色正好四起,客房中夜明珠开始散发出柔和光芒,笼罩着两人。
秋水一般剑身上,倒映出两人影子,几乎分不出彼此。
桌上,一杀终于伸出小爪子,慢慢探入装着肉干锦盒中。
毛绒绒小爪子飞快缩回,它捧着香喷喷肉干,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