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儿子的死,老太太是早有准备的,这种准备比周扬以为的还要充分。
从年初,南边汇过来的津贴第二次断了的时候,老太太心里就有准备了。
第一次断掉的时候,老太太没多想,只以为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可第二个月,津贴依旧没汇过来,老太太心里开始害怕了。
第三个月,也就是她儿媳妇被推举为工农兵学员的前一个月,津贴依旧没有,代替的却是一笔数目颇大的款子。
这笔款子的数目大到不像津贴,也不像奖金。
邮局的小姑娘看老太太神情不对,开口一问,得知老太太儿子是部队上的,就什么都明白了。
老太太当然也明白了,她儿子这是要当不孝子了。
当晚周家没有设灵堂,也没有搞任何祭奠的仪式,老太太很坦然,把抱着小妹的周扬叫进正屋儿,拉着坐下,这手一摩擦,老太太眼泪就掉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奶.....”
“三娃子,你别怪你爹,也别怪你妈,是你爹妈没福气,你这样懂事的的孩子,他们俩个死鬼没福气消受你的孝顺。”
老太太吸一口气,又低声自言自语的嘀咕:“可不是吗,还是我有这福气,我这大孙子和小孙女以后都只孝敬我一个。”
“奶!”周扬也跟着哭了。
“别怪你奶,奶对四丫头好,奶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别怨,奶就想啊,你总归是个男子汉,受点欺负权当是磨练了,可四丫头不行,女孩子家没爹总归是少点什么。”
“你先别说,听奶把话说完,四丫头亲娘是在,可这爹和娘对女儿家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就算你大姑以后再找一个,这后爹终究是后的,隔着一层皮呐!要说现在这时间就挺好,四丫头还小,你大姑找一个,也能把四丫头养熟了,可我这心里就是不得劲儿,看着四丫头一天一天长起来,要是哪天不在我身边了,我就觉着没着没落的。”
周扬再也忍不住,泪珠子决了堤,可不是嘛,他早就该想到,就是这几个月开始,他奶才对小妹偏疼的厉害。
“奶,你放心,四丫头以后我养。”这一刻周扬总算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了。
棚子里,三位先生也心有戚戚。
周家老二,秦老先生也见过,挺有灵气的一个后生,大高个,性子直爽,今年恐怕岁数还不大,可惜了。
赵先生自责不已,要不是他这趟冒失了,被抓个正着,恐怕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可他也是走进死胡同了。
秦老先生又安慰着:“小赵,这事不怨你,即使没有你,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你别多想。”
安慰别人不要多想,秦老先生自己却坐卧不安,周家老太太是个好人,早先没少偷偷接济他们,三娃子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咋就好人没好报,这一家子不容易啊!
“又何止一个不容易啊!”秦老先生落寞的嘀咕一句,亲父子反目的也不在少数,周家老小这份儿情,大了天去了。
村子里也不平静,队长抽着烟袋锅子,不一会屋子里烟雾缭绕,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当家的,别抽了。”
队长伸手按灭了烟袋锅,在炕沿边磕打几下,“孩儿他妈,你过去看看吧,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也着实不容易。”
红梅婶说:“就看看不太好吧,要不拿几个鸡蛋过去?”
“你这败家娘们,鸡蛋自家不吃啦?再者说部队的规矩我知道,周家老二是有抚恤金的。”
“部队给的是人家应得的,拿命换的,你要是眼红了你也拿去换,你瞪什么眼睛?三娃子可快到看媳妇的年纪了,哪儿不用钱?”
队长摇摇烟袋锅子,讪笑一声:“我说不过你,行了,赶紧去吧,到那别胡说八道,那嘴跟棉裤腰似的。”
类似的情况不只发生在队长家里,再不济的也没空手来,各家默契的都派媳妇当代表,用心不可谓不深。
周扬止住悲戚挨个谢过,收起东西来却不手软,这都是人家的心意,礼尚往来,没有礼,哪来的往来。
更何况周庄大部分人都不坏,只是单纯。
虽说是没有搭灵堂,但按规矩,这一晚前半夜要为他老子守灵。
夜里,奶奶突然说了一句,“三娃子,你明个去找何先生,让他带你到县里,给你大姑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章程。”
说完这句话,奶奶就像是泄了气。
“奶,要是大姑......”
“要是真那样,奶就问你,你能不能扛起养四丫头这个责任?”老太太认真的问道。
“奶,不用说我也得养,这可是我妹妹,流着咱老周家的血,而且大姑也不是那样的人。”
周扬的回答同样笃定,大姑当然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上辈子被处分的时候大姑就能和周家划分界限了。
“奶,我想着要是大姑同意,该给小妹的名字定下来了,小妹说话也就是眼巴前的事了,四丫头四丫头的,总归是不太合适,我就怕小妹懂事之后心里敏感,咱家这情况和别人家不一样。”
奶奶阖上眼睛,缓缓点头,“中,按你说的办,你有章程吗?还是问问你大姑?”
不经意间,周扬已经变成了奶奶能托付的男子汉,毕竟在传统的观念里,周扬作为这一房的长子,理所当然就是将来接户口本的人。
关于小妹的名字他有章程,其实也是小妹长大后的想法。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小妹的名字就取自这首优美的诗歌,周静姝。
当然上一辈子十六岁之前小妹户口本上的名字是周晓梅,重活一世,既然有了不一样的开始,就理所当然的给小妹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只不过这件事得和大姑商量商量,毕竟以他老子的身份能进部队,这里边有何先生的运作,也少不得大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