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也有生意人的自觉,该妥协的时候,他未必会硬撑着,只要回报大于付出,妥协了又如何。
稍微强一点的是,周扬有自己的底线。
他的底线,可以套用那位的一句话,坦率的讲,主权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走出会议室,隔壁办公室里欢声笑语,想必池田清宴这时候是高兴的,正享受着教授们的恭维。
他多想踹开门,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大抵上池田清宴会不屑一顾,很可能华清的教授们都觉得他在大放厥词,胡言乱语。
钱是人的底气,也是国家的底气,和对方相比,国人的底气还是差了一大截。
他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可心里并没有丝毫好受一点。
压抑来得汹涌,如排山倒海,铺天盖地,阿q精神胜利法的精髓他始终掌握不到。
举世皆醉我独醒,作为唯一清醒着的这个人,他痛苦不已,明知道同胞们喝的是假酒,可他无力,他彷徨,他呐喊,无济于事。
晚上七点,他终于见到了“神交已久”的鸠山冲。
后者精神昂扬,手持话筒站在台上,挥斥方遒。
鸠山冲的中文很流利,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我想引用《滕王阁序》中的几句话作为我的开场白,场下高朋满座胜友如云,贵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有着源远流长的文明,称得上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华清作为贵国数一数二的学府,毫无疑问,也当得起伟大这个字眼儿......”
周扬冷眼旁观,瞧着他的同胞被对方三言两语鼓动的狂热躁动,他后悔没把他小舅子带到大礼堂,也许只有程万里这号人物才能给予鸠山冲迎头痛击。
心里越发的不舒服,他的同胞面有菜色,旧衣烂裳,对方高居台上,西装笔挺。
五尺高台,仿佛隔绝了两片天地。
“每个国家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每个国家都有让国民富裕的义务。
二十一年前,我如诸君一样在大学校园里埋头苦读,那时候我对未来也是迷茫的。贵国有句老话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后,我国国民生产总值超越西德,跃居世界第二,证明亚洲人的智慧和勤劳不输于西方人。
诸位是贵国最宝贵的财富,我坚信,只要贵我双方同心协力,百年内,贵国将重回世界之巅。”
场下掌声雷动,师生们涨红着脸鼓掌叫好。
这时候的国人太渴望西方的认同,太期待来自世界的声音,鸠山冲的肯定,无疑说到了大伙的心坎。
对方的说教和骨子里透出的优越感并不让人厌恶,反倒让礼堂里的师生备受鼓舞。
鸠山冲说,“为促进贵我两国友好往来,索尼将每年出资五十万元设立专项留学基金。”
铺天盖地的掌声和欢呼声将他的发言淹没,大伙惊诧于索尼的大手笔。
华清的学生都是天之骄子,留学的首选肯定是英美,其次是德法,接下来就是日俄。
国人赴日留学是有渊源的,再加上专项留学基金,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有他的拥趸提问,“鸠山先生,您觉得我国的出路在哪里?”
大礼堂沉寂下来,师生们都期待这位拥有国际视野的友人能给出可行的答案。
鸠山冲侃侃而谈,从人口,社会结构,教育等方面狂喷,批评国内现状,从而炫耀他的高高在上,字里行间透露发达国家的优越。
周扬从座位上站起来,喊道,“鸠山先生,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他声嘶力竭的强调,反复喊了几次,才有人注意到他。
他憋着火气说,“鸠山先生,我是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我坚信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但我也不否认贵国的成功。
但是在我看来,贵国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是带有侥幸并且畸形的。”
鸠山冲沉默,皱眉看着他,他的拥趸反倒坐不住,反驳道,“同学,你不要哗众取宠。”
周扬轻笑,不屑的说,“我是不是哗众取宠不是你说了算,我听说这样一则趣闻。”他扭头看着鸠山冲,“贵国流传一种说法,卖掉半个东京城,买下整个美利坚,有脑子就能知道,这是一种病态且虚假的繁荣,贵国能在不到三十年内一举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是多方原因造成的。
首先,贵国战时管理物资的部门本应被瓦解,却通过改名的方式保留,这是不正义的。
其次,贵国发展的前两个黄金阶段分别在南北朝鲜战争,美越战争,美帝产业转移到贵国,贵国的每一个日元上都流淌着鲜血。
贵国发展的第三个黄金阶段是六年前的石油危机,贵国通过升值日元来繁荣经济,这种繁荣就好像泡沫,一戳就破。
从另一方面看,贵国是一个高度依赖欧美的出口型经济体,这种把经济命脉交给别人的行为,在我看来是与虎谋皮,贵国有后悔的那一天,我相信这一天并不远,有生之年。
至于我国的发展,我不像鸠山先生这样悲观,现代化本质上是工业化,是一个国家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以前我国落后于西方和贵国,并不能说明我国百姓素质不行,只是我们愚昧的拒绝了工业化。
现在我国醒悟过来,开始奋起直追,我相信以儒家文化为内核的中华文明,具有顶级的凝聚力,创造力和向心力,如今我国渴望工业化,南部沿海城市的工厂如雨后春笋,全国各地的扫盲班层出不穷,整个社会朝气蓬勃,欣欣向荣。而且我国有完成工业化的内在条件,在组织性和纪律性上,我国百姓不输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优秀民族,二十世纪是你们的,我坚信二十一世纪是我们的。”
他掷地有声,说道激动处用力的握拳给自己打气。
礼堂里的师生们面面相觑,少有应和,反倒是台上的鸠山冲说,“这位同学的观点很新颖,让我耳目一新。”
“鸠山先生,我大胆的预测,贵国十年之内必定会爆发经济危机,贵国会遭到惨痛的教训。”
鸠山冲不置可否,笑着问道,“同学怎么称呼?”
“周扬,想来鸠山先生应该不陌生。”
“原来阁下就是周桑,久仰大名。”鸠山冲郑重的朝他鞠躬。
大礼堂哄一下嘈杂起来,鼓掌叫好,好不热闹。
尽管周扬知道鸠山冲只是礼节性的问好,可大伙还是以为对方代表整个东洋向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