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彰显皇室恩典, 赐给石文炳的除了随行太医,还有宣旨的御前太监,想来会遇到一波一波的‘惊喜’。
思及梦境之中太子与瓜尔佳氏一拖再拖的婚事, 云琇轻叹一声, 实在是天意弄人。
石文炳奔赴京中, 没几日便逝去了,把不准其中有没有索额图的手笔。但他近来愈发针对郭络罗氏, 上窜下跳的实在恼人, 好似胤礽疏远了赫舍里氏, 同她亲近便是无可饶恕的事儿,一步都离不得他这位叔祖父!
皇上的耐心, 想必也要告罄了。
桃花眼一闭复又睁开,云琇挥开心里的盘算。被皇帝拉着手, 正要挨着他坐下,听到“岳父”这个词儿, 她轻轻笑出了声:“太子爷与您钦定的嫡福晋还没见过面呢,赐婚的旨意也未明发,皇上说这些却是为时尚早。”
顿了顿,云琇又道:“近来多的是王妃、命妇递牌子求见, 为别家女儿说好话,全然瞄着胤礽的后院去的。太后不耐烦这些,她们便缠上了臣妾, 从早到晚, 就连小十一都有了怨言。”
命妇可以推了,宗室女眷却不好不见。望见云琇眼底微微的青黑, 又听见“小十一”几个字, 康熙揽了她进怀, 当即哄道:“大婚过后方可指人,朕都记着。累着你了……”
语气不见龙威,相处竟似寻常男女。
瑞珠悄悄地退了出去,心里存了颇为大逆不道的念头。
她欣慰地想:现如今,万岁爷哄娘娘的手段是愈发精进了!
……
也不知皇上如何吩咐人办事的,第二日,翊坤宫便恢复了往日清净。
这些,宜贵妃尚且不知。
早在清晨时分,各宫的主位娘娘似约好了一般,先后起轿去了畅春园。云琇挑了件绛紫色的旗装,而后精心装点了一番,见胤禌在暖阁里头睡得香甜,吩咐宫人仔细照料着,醒后让小厨房熬碗绿豆粥来,叫阿哥不许再吃羊肉了,败败火。
奶嬷嬷笑着应了是。
小主子对羊肉执着得很,每顿必点羊肉,皇上处处依着他,还送了专精御厨到翊坤宫的小厨房。顾及肠胃,娘娘有时不许他吃,只是好几次都心软了——
叫云琇说,实在是胤禌乖乖巧巧的,小嘴儿又甜,不似胤禟那般恨不得把皇宫搅个底朝天,她哪能不心软?
起轿前,她召来翊坤宫总管张有德问话,悠然道:“四阿哥管教小九,有几日了?”
“回娘娘的话,三日了。”
“太子爷可得到了消息?”
“想来是知道了。”张有德压低了嗓音,“昨儿太子爷去了阿哥所,可……连四阿哥的面也没见着。”
云琇讶然:“本宫派去的人,有这样的胆子?”
“苏培盛告诉奴才,这是万岁爷亲口下令的。院前遣了侍卫守着,若是有人求情,一律拦住,太子爷的脸面也不管用。”
“……”
云琇默然良久,紧接着一叹:“还是做阿玛的狠的下心。”
语气却含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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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有着湖光山色,无边美景,得了太皇太后吩咐,匆匆赶来的太子殿下心情依旧有些不美妙。
四弟待己严苛,待人也严苛,更别提九弟闯了那样的祸事。每每下了学,就被拎去四弟的院子,吃睡都在一块儿,皇阿玛这般心狠,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么?
太子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何柱儿一看,大事不妙。
今儿可是太子爷与未来太子妃相见的日子,皇上身边的梁大总管还悄悄同他递了话,说,万一砸了好事,过后唯他是问。
想起这个,何柱儿就心里苦。
四阿哥再可怖,还能把九阿哥吃了不成?
他赶忙劝道:“我的爷,老祖宗、太后还有诸位娘娘都等着了。至于九阿哥那头,您着实不必担忧,有宜贵妃娘娘在,四阿哥定然有分寸!皇上这是盼子成龙呢。”
“盼子成龙?”太子幽幽道,“孤不信小九,这话免了。”
何柱儿眼角一抽,迷糊了。
您这是心疼九阿哥,还是不心疼?
由他这么一打岔,太子的心情好转了些许,很快,又变得有些……紧张。
皇阿玛替他挑的瓜尔佳氏,是个怎样的姑娘?
*
殿内衣香鬓影,欢笑阵阵。为见皇上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决不能马虎,娘娘们皆是丽容盛装以示重视。
有人好奇有人猜疑,还有人本着挑刺的心思落座,未来国母竟是出身汉军旗,她与各家贵女相比,出色在哪里?
可见到那位扶着老祖宗出来的、身着天碧青衣裳的姑娘,就连惠妃也是震了一震,短暂的没了声。
那姑娘微垂着眼,鹅蛋脸,弯眉,肌肤分外白皙,五官不是顶顶出彩,倒称得上清雅秀丽。十五岁,原撑不起天碧青这样的色彩,可她竟压过了衣裳,而不是衣裳压她;小巧的珍珠耳坠衬着玉白面庞,装扮出奇的合适。
周身一个“稳”字,规矩挑不出错来,瞧不出半点浮躁之气。
按理说,稳过头了便是老成板正,犹如木桩;可她的稳却是恰到好处,一分不增一分不减,同时不失女儿家的柔,让人瞧了就觉亲切喜欢,生不出丝毫恶感。
温贵妃坐在左下首,心里暗赞:这身气度,足以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貌。与尊养惯了的妃位娘娘(专指惠妃)挨在一块儿,怕也不逊色,相较起来,甚至犹有胜之。
大殿短暂地静了一瞬。
单是浅浅一望,瓜尔佳氏便堪配未来国母了!
环视一圈,太皇太后笑容满面地拍了拍她的手,却因高寿久病之故,显得有些吃力。
那姑娘忙换了一种姿势,扶着太皇太后缓缓坐下,抿唇笑着,轻声问:“老祖宗,这样可舒服些?”
嗓音平滑温柔,算不上娇嫩,可她说来如水一般娓娓,让人听着舒服。
端看太皇太后面上的笑意,众妃心里头便有了数。
就有人感叹,不愧是皇上千挑万选之人。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眼神慈爱,似是恢复了矍铄精神:“舒服,舒服多了。静初,快见过众位娘娘,她们可算是等不及了。”
静初闻言,轻声应了是,依次给娘娘们请了安。
也不知出自何意,平嫔请了良嫔与静嫔上座,打乱了原先册封之序。谁知瓜尔佳氏精准地唤出封号,绝无错误,观之行礼,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云琇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待她请安完毕,褪下手腕上的红玉珊瑚,柔声道:“好孩子,本宫身上也唯有这东西值些银两,由你拿去玩儿。”
不等静初说话,温贵妃睨她一眼,笑道:“值些银两?别听她的鬼话。宜贵妃这是喜欢你呢,尽管接来便是。”
静初面上浅淡一红,而后大大方方地接过,珍重地系在了手腕上:“谢宜贵妃娘娘赏。”
这样的仪态,着实令人妥帖,云琇笑容愈发深了些。
梦中人人称赞的太子妃,除却与她交托宫务,平日里极少来往。时移世易,如今瞧见瓜尔佳氏骨子里的青涩,恍惚之间,脑中浮现了许多场景,最后定格在康熙五十七年。
废太子妃、理亲王福晋病逝,礼部不敢奏请祭文,独独皇上力排众议,“以皇太子妃礼厚葬”……
皇上从始至终,都是喜爱这个儿媳的。
回过神来,云琇只觉鼻尖微微酸涩,很快消失无踪。
她朝静初笑了一笑,如今正是好时候,梦中遗憾不会再有了。
……
方才扶着太皇太后出来,静初一眼便瞧见了宜贵妃。
惊艳之意未去,脑中浮现了额娘教导她的话:“中宫无主,温贵妃掌着宫权,宜贵妃圣宠不衰。能让太皇太后另眼相待,皇上对她几十年如一日;太子爷独独叫她‘宜额娘’,日日不落请安,哪会传闻所说那般恃宠而骄,张扬跋扈!你要尊之敬之,用心侍奉,切不可敷衍以待。如今她是贵妃,可日后,哪能说得准……”
静初想,无需额娘指点。这样明艳的美人,若她当了帝王,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捧到她面前,惹她展颜才肯罢休。
见宜贵妃朝她笑,她白净的面庞又红了红,不甚显眼,同样露出一个笑来。
荣妃离得近,打量得仔细,见此忍不住笑了,这样沉稳的姑娘,也会露出可人的娇态。
正想打趣几句,忽然间,殿外传来通报之声——
太子爷来了。
*
太子怀着微微忐忑的心情,一眼瞧见展颜而笑的青衣姑娘。
一路上,何柱儿都在同他唠叨,说瓜尔佳氏乃是万岁钦定的,如何沉稳大气如何贤淑端庄,与太子爷堪称天作之合;瓜尔佳氏家中有一双幼弟,当惯了长姐,如此一来,定会替代大福晋在九阿哥心中的地位。
太子任他胡诌,并油然生出了些许担忧。沉稳大气,贤淑端庄固然好,这是太子妃的必备品行,毕竟宜额娘也是如此。(索额图:?)
可要碰见榆木疙瘩,成日把规矩挂在嘴边的,可怎么办?
只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眼神微微一动。
家有幼弟……
甚好,甚好。
听闻此话,还没进殿之时,太子便稍稍放下了心,下一瞬,他与骤然转头的静初对上了眼。
太子的心稳稳地落了下来。
瓜尔佳氏的姑娘正对着他笑呢。
笑容分外真实,而不是挂着一张假面,叫人看了分外舒服。
一瞬间忐忑尽去,太子的脸,竟微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