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冷到顾行微已经难得一天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正如他所言,即便这山再怎么高,即便是刺骨的凛冬也不会落下一片雪。
平日里他的手掌总是带着温热,牵上去温暖又柔软,就连覆盖在她发上时也带着缱绻的温柔。
当乔嗔逐渐意识到顾清微身上的温度一日比一日冷时,几乎已经是药石无医无法挽救的地步了。
凛凛冬夜,火炉依旧燃在墙角,细微的火光混着细柴烧起来的细响,即便是轻呵一口暖雾也像是在消磨浮生。
“顾行微。”
“嗯?”
他静静的躺着,即便是如何睁着眼,眼前的视线却总是一片漆黑。
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任何。
但只要是听着她的声音,顾行微便能想象得出她是怎样的表情。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勾着软意,生气时紧紧抿着唇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难过时她则会不讲道理的扑进他怀里,一言不发的缩成一团。
想来,即便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在他眼中也是鲜活的。
“顾行微,采药的……马上就到春天了……”
“嗯。”
“话说成亲应该买些什么?”
“红烛,嫁衣……糖果罢。”
“可是我又不懂买东西,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等你好起来,你带着我一起去吧?”
“好。”
顾行微舒展眉眼。
听着她这样在自己身侧细数浮生种种,就连体内的病痛也再也感知不到了。
他勉强抬起指节,覆盖在她掌心之上,即便两个人都冰冷得很,在触碰到的那一刻还是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乔嗔将脑袋枕在他胸前,却不怎么敢用力,心惊胆战的听着他薄弱的心跳,连语气也不由得放得再轻些。
“我之前听人说,成亲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跟我爹娘都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天寒地冷的日子,只要你我二人在一起,便能取暖。”
他私心希望她能永远留在山上,留在自己身边,不给任何人看见,不让任何人觊觎。
即便是自己……
凛冽的风吹起猎猎响声,几枝斑驳的竹影摇曳在窗影之上,乔嗔望着那影子走了神,连火炉是何时熄灭都不记得。
隐约朦胧中,却好似看见有人给她盖好被子,珍重的抱进了怀里。
耳畔,响起青年沙哑的喃喃自语。
“人一生总是短暂的。阿嗔。”
“我并不畏惧死亡,但只要想起你还需要在这世间停留那么久,或许今后你还会喜欢上别人,我便觉得心底戾气翻涌。”
“为何,为何你不能仅仅属于我,即便是死去……”
“但,若你是高兴的、无忧的,无论怎样都好……好阿嗔……”
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背脊,那细语声也消散在清冷风里。
——
乔嗔醒来时,旁边的被褥还是温热,但原本该躺在床上的顾行微却不见了踪影。
她心里一急,深怕他出了什么事,连忙推开门走了出去。
昨夜雨停,空山溟蒙,白衣的公子正坐在檐下屋前,萧瑟的背景衬着他背影如画,孤寂而温柔。
“采药的……外面这么冷,你出来作何?”
乔嗔好奇的走近,却发现他掌心正躺着一根红线。
“这是什么?”
顾行微但笑不语,只牵了她的手将红线往小指缠上,又将线的另一端系在了自己指节之上。
乔嗔有些无措的扯了扯那根小红绳,“诶?”
“听闻,只要用红绸线将两个人牵引在一起,即便是下一世也能在一起。”
乔嗔没想到顾行微竟然相信这种不靠谱的怪谈,但他今日气色极好,甚至能起床。她心底欣喜,便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讲。
“那若是其中有一个投胎得早些呢?”
“那我便在其下等一等你。”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那万一我要是能活很久很久呢?”
“便一直等。”
他语气丝毫没有开玩笑意味,清冽的眉眼依旧在望向她时凝着温软,乔嗔心尖一颤,上前两步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顾行微,人类的一辈子有多长?”
“从遇见你开始,从失去你截止。”
“你会永远都喜欢我吗?”
“永远是怎样的永远。”
“一直到……我们找到四季都在下雪的山,去看传说中的仙岛上盛开的莲花,然后你要为我铸一把漂亮的剑,到时候我就永远跟着你。”
乔嗔仰起脸,嘴角泛起两个甜甜的酒窝,“好不好?”
他如何会拒绝。
两个人静默的在院子里站了许久,顾行微这才扶着她的肩将她往旁边推了推,“换身厚些的衣物,准备下山吧。”
“下山买糖果吗!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乔嗔眼睛一亮,连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是,你且在屋外等我,我去取些银两。”
顾行微将指节上那根红线一松,长长的绸线便伸长直至刚好够两人距离。
眼见他进了屋子,乔嗔玩心一起,悄悄的拽了拽那根红线。屋里的人一怔,便也轻轻牵动着红线以做回应。
乔嗔心里一甜,眼底也不禁弯着笑意:“话说采药的,我还出来没有下山过,那个镇子远吗?”
“不远。”
“那镇上好玩吗?可以看见漂亮的烟花吗?”
“嗯,陪你看。”
“等来年春,我们在院子里种一棵漂亮的花树好不好?”
“……”
“你不喜欢?那好吧,那便种些药草吧,咱俩可以开个医馆,你负责悬壶济世,我来给你帮倒忙怎么样?”
“……”
屋内依旧没有人回应。
乔嗔有些委屈的垂头丧气,“虽然我没什么用,但是你不一定不会嫌弃我对吧,怎样都好……那就所有事都听你的吧。”
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无论如何清苦都无妨。
屋子里寂静得让乔嗔有些不安,她顺着红线悄悄推开房门,却只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半开的房门吱呀轻响,大片的血渍覆盖在那公子平素不染尘埃的白衣之上,刺眼而鲜红。
他倚着墙,望着门口的眼仍弯着笑意,连指节上的红线都小心翼翼的护在掌心。
而不知何时,早已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