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拖沓着下了楼,楼下是一条商业街。街上人潮涌动,店家纷纷张灯结彩。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烟花,有些伤感。
“我在这儿,你在看什么?”韩灵听到张桐的声音,她以为是幻觉。
他的脸随着烟花的光芒一明一暗交相辉映。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感觉在发光的瞬间,他在微笑,斜靠在车门上,像清风徐来的四月天,整个身体弓成竖着跳舞的对虾,有点疲惫却兴致盎然。韩灵反应过来后惊喜向着他跑了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双手挂着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她哽咽着问他。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问这个问题。”张桐搂着她的腰。
“你不是晚上眼神不好,不能开车吗?”韩灵有些紧张,双手摸着他的脸,使劲看他的眼睛。
“我想陪你跨年,可惜,还是来晚了一些。”他有些愧疚。
“你不用陪我跨年的,你应该陪着家人。”
他抱紧了她。
“我想你。”他轻声说道。
“真的吗?你以前是从来不会讲好听的话。”
“你难道没有听过当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会变成一个小孩。”
韩灵故意别过头,装作听不懂他说得话。
“好啦好啦,走吧。”张桐低头浅笑给她开了车门。
“去哪?”
“海边。你上次说过的。”
韩灵透过后视镜看着往后倒退的霓虹,有点内疚。他那么爱她,她怎能像世人一样对他疑心疑鬼。她感觉自己被尘世浸染的太厉害了,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几年后韩灵想起当时的心情,总是给自己划上鲜红的叉号,因为她居然忘了,她本就是俗人,也只是过着俗人的普通生活。在爱情这场幻觉里,我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超俗的仙人。直到进入坟墓,才哭着闹着要出去,可万事已来不及。身体纵然复活了,心灵也跟着死了。
可是她好怀念当时的自己。
“桐。”
“嗯?”
“你会选择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共度一生?”
“爱我的吧。毕竟,爱一个人太累了。”
“你呢?”
“嗯,我们一样。。”
“所以,当你告诉我你偷偷爱了我十年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
“我没有!”韩灵狡辩。
张桐看了她一眼,“其实,有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他叹了叹气,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他握紧了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丢。
“灵儿,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路上开车的时候很怕。我想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可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又想起‘相爱十年’里肖然在韩灵门口驻足的时候,在他唤她名字后她回眸的一瞬间,那个镜头烟花灿烂,我在路上一直幻想,那是你。可是,又害怕那是你。”
“桐,你不是肖然我也不是韩灵,那只是一部小说一部剧。”
“可是我们跟他们一样,都有一个十年啊,而十年过后,就是失去。”
夜空上的云彩,哪怕是白色的也是浓重的黑色,偶尔又烟花飞奔上去想给它一个庄重的浓墨重笔,还是徒劳。压得人喘不过气。
韩灵关了窗,看着玻璃上慢慢凝结成薄薄的雾,汇成一颗颗小水珠。她不想考虑这些问题,她习惯逃避。她在窗上画了一个兔子头像,问:“这像不像你?”
“不像。我比它好看。”张桐努力上扬了嘴角。
“但是你没我好看。”
“是是是,你最好看。”他用右手摸了摸她的头,无名指的戒指勾痛了她的头发。
到达海边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有些人甚至扎起了帐篷在这过夜。大家准备在这看日出,然后祈福。
他们坐在沙滩上的石台阶上,静静听海浪的声音。
“桐。”韩灵深沉得望着他。
“嗯。”
过了一会,她问:
“你以前说会在二十五岁结婚。”
风里不断传来众人的欢愉的呼喊和海浪的拍打声。韩灵心里的浪一层一层反复退去又叠涌。她害怕这是一场梦,醒着的是他,沉迷的是她。
“我给你讲个故事。”张桐回避了这个问题。
“嗯。”
“小狗对小猫说:你猜我手里有几颗糖。小猫问:是不是猜对了你给我吃吗?小狗笑着说:嗯,猜对了两块都给你。小猫咽了咽口水说:我猜五块!小狗笑了把糖放在小猫手里,说:我还欠你三块。”他把紧握的拳头放在她面前,
问:“你猜我手里有几颗糖?”
“两块!”韩灵面无表情。
张桐伸开了拳头,放在了她的掌心,是五颗巧克力。
韩灵并没有觉得甜蜜和搞笑。
“我没有找到以前那种巧克力。”他有点沮丧。
“没事,我只是……怀念罢了。”韩灵把巧克力放在嘴里,苦苦的,有点涩。
“灵儿,生活本就已经不易,关于以后,别太较真。”他的眼神泛着晶莹的光,深不见底。
“噢。”她假装平静,却心疼得无法呼吸。这是他的答案吗?
她站起来努力向海边走去。
“灵儿。”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雨帘洒了下来。她拼命踢着脚下的沙子,想把这场荒唐的重逢都踢走。她有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
“灵儿。”他叫她。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倒真的希望他结婚了。如果结婚了,他就克制自己不会来找她,不会再去温存从前的一点一滴。不会再爱上她,也不会为了未知的未来牵肠挂肚。如果结婚了,他也不会痛苦,为了最终不能娶她而痛苦。而他的痛苦,都不能告诉她。在能拥有的日子里,他希望他给她的都是快乐,哪怕是为了弥补这些年亏欠她的罪过。
他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他有千言万语,开不了口,只能化为一句:“我没有。”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失去,也习惯了怀疑。这种怀疑是无数种迷茫和不确定性,这种怀疑和安全感紧紧挂钩在一起。
她始终抓不到他。
“没关系。”她自说自话。
韩灵的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一滴一滴一滴,被海风雾化,整个身体冰凉。
“对不起!”他用力抱紧她,他有强烈的无力感,世上有很多东西他都无能为力。
在她的都市不属于他们,在他的都市也不属于他们。他不知道哪里才属于他们。可能只有这一秒,这一刻,他能真切的拥有她,两副身体交融的温度,才属于他们。
张桐把她抱回了车里。韩灵的脸是盛开的粉色木棉花,承载这一季的温柔。她的头埋在他的臂弯下:
“你知道吗,以前我曾想过给你生个女儿。”
“为什么是女儿?”
“因为女儿会跟我一样漂亮啊,会很贴心会照顾你。这样哪天我不在了,你也不会孤独~”
“别胡说八道……”
“你知道我剪你头发是为什么吗?”
“什么?给我烧纸?”
“错!结发为夫妻……”
张桐的心跟随耳膜的跳动而颤抖。
……
海面上安静下来,韩灵问他愿意等到日出吗。他说来不及的,他早上要赶回家里。
二零一七的第一个日出,他们没有看到。
回到店里的时候发现那晚的那对小情侣又来了。男孩看到张桐很惊喜:“老板,你是跟老板娘去海边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诧异。
韩灵倒对这个称呼特别满意。
“因为你们俩脸上戴着海风的痕迹,冰冰凉透心扬。”他喝了口热茶,接着说:“我跟小雨也去了,本想看日出来的,太冷了,就回来了。”
“怎么不回宿舍休息?”
他俩的脸像牙膏口干涸的固体,干巴巴的石膏色,好像从未下过雨。韩灵又给他们续了热水,给姑娘热了一个暖水袋。小雨把冰凉的手塞进男孩的棉袄里,腼腆着甜甜的笑:“谢谢姐姐!宿舍关门了,我觉得在店里也很好。”她大概是累了,把头靠在男孩的肩上,沉沉得想睡了。
“老板,你猜我叫什么?”男孩骄傲得望着张桐。
“猜不出来。”
“我叫小雪!是不是很惊奇!”他嘿嘿笑了,挠着头。
“呦,你们岂不是雨夹雪!”在沙发上打瞌的敏敏禁不住站了起来。
“正常我俩天天是暴风雨加雪。”小雪笑嘻嘻得偷亲了一下小雨的额头。
“哈哈哈~”大家都笑出声来,是新年应有的笑声,明朗,清澈。
韩灵看敏敏气色比晚上好多了,就叮嘱她回去睡吧。敏敏不同意,说等孙浩宝的信息,她要等他主动给她打电话,然后她再理直气壮得跟他说分手!这是爱宁儿教的,女人一定要先说分手,然后转身潇洒得走掉,留给男人一个大大的遥不可及的背影,让他一辈子捶胸顿足得悔恨,怀念,挽留!
“可是……你现在分手他也看不到你的潇洒的背影啊?”小雪忍不住提醒她。
敏敏一时语塞,爱宁儿没教她怎么隔空留给男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是很麻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