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需要告诉我我不是鱼就好,否则我会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韩灵。
她记得那天她被董建抱进医院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给张桐说了那句话,就像是遗言一样。可能真的是遗言吧,因为在她余下的生命里,她没有再见过他。
张桐,
念念不忘的是我,洒脱的是你。
执手从前的我,放手的是你。
纯粹浪漫的是青春,徒留遗憾的是我们。
她没有再见过他。
午后的阳光奶茶般甜腻的透过玻璃浸了进来,窗台的荷花开满了整个水晶缸,一朵朵白里透着粉红,像十七岁少女心动的脸颊。
窗台站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女子洁白的长裙立于荷花丛中,瀑布般的长发随着夏天的风飞舞着,她抱着胳膊无神得望着窗外,繁华的商业街依然热闹非凡,喇叭播出的广告顺着温热的气息直扑向三楼,女子似乎没听见似的,依然这样站着,似一位遗世而独立的绝代佳人。
“灵儿,你怎么又站在窗口……”伴随着话语沉落的声音,一件精致的黑色外套已经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谢谢。”她语气毫无波澜,却比不远处的海水还要咸。
董建双手依然插在裤兜,努力像从前一样陪着笑脸说:“灵儿,过两天我有空带你去爬山吧,现在还可以看到瀑布呢……”
“谢谢你。”韩灵不知何时已经窝在沙发里,额头紧紧贴着膝盖,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像……很久之前在宴会的角落里一样……
董建心疼地蹲了下来,尝试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她不由得向后缩了缩,他还是停了下来,把手放在沙发的靠背上,温柔得道:“灵儿……已经一百天了……你别再这样了好吗?”
眼神里的透明水晶珠开始慢慢变大,终于承载不住悲伤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温热的划过她苍白的脸,滴在董建的手背上,冰凉。
这种冰凉让他心惊胆战。
“哭吧,想哭就哭,只要你能好起来……”
她依然无声得哭泣。
无声得流着眼泪,心里那种毁灭性的疼痛依然没有结痂,因为心里还有怨念,她想不通也不明白,所以一直固执得流血,始终不肯愈合。
“灵儿……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好呢……”董建看她这个样子也感觉好累,已经三个月了,从徐州回来她就是这样。他知道她还是想知道张桐的消息,想让他当面给她一个结果。
可是董建也依然没办法告诉她,不论哪种谎言,对她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他没了踪迹,或许对她来说才是好事。
重新开始吧,让她去怨恨他也好,不甘心也罢,该过去了,他们的故事该画上句号了,她该有属于自己全新的生活了。
“董建……”她弱弱得小声说着。
“我在……”
“我一直觉得,宝宝还在……他也还在……”她呜咽着。
“灵儿……”董建也忍不住哽咽,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
“有时候我会做梦,梦到宝宝怨恨我,他也怨恨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一直在一起,只有我,被孤独的留在这个空间……”
“灵儿,你听我说……”他向她身边靠了靠:“宝宝不会怪你,他也不会怪你。因为在这个世上我们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他……灵儿我跟你说过,他不自由,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现在的他已经完婚也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不联系你是怕再辜负了你……所以为了他,为了我,你重新振作起来好吗?”
“嗯……”她喉咙里抽噎得很小心,把头埋在了董建的胸口。她觉得好冷,她窝在了董建的怀里,似乎暖和一些了。她睁着眼睛怔怔望着石灰色的天花板,以前明明都是光鲜亮丽的,为何现在都是沉重的冷色调。她不喜欢冷色,她喜欢温热,像窗外明媚的阳光一样温热。
可是,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灰色了。
很久很久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醒来时,她摸着扁平的小腹心里的绝望,她想努力哭喊却哭不出声,只是张着嘴从肝脏发出没有分贝的哀嚎。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沉迷了多久,直到发现母亲在床边直抹眼泪,她开始心痛开始自责,她不应该瞒着母亲的,可是她也没想到到头来是一场华丽的荒凉。
母亲一句责怪她的话也没说,只是不停问她疼不疼饿不饿……
怎么可能不疼呢,心里疼痛得就要死掉了。可是她只是淡淡得摇摇头,然后有气无力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张桐呢……”
她记得他被七姐打得好严重,记得他躺着得时候说得“灵儿,你好傻……”,记得他哭泣得无助声……记得关于他的一切一切,像一场电影。
可这个时候她还在想着他,好像后来在舞台上向别人求婚的不是他,说给她惊喜的不是他,背叛的和伤害她的都不是她。
似乎这些都还不足以支撑她最后的幻灭。
她还有期望。
“不知道……”母亲低垂着双眼,给她掖了掖被子,“灵儿,是我们配不上人家,别怪他……”
“噢……”她沉寂着。
然后像燃烧完了蜡烛,安静得熄灭下来,干枯,沉溺,空洞。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董建倒是每天都来,他给她熬新鲜的补汤,送新鲜的荷花,变着花样逗她开心逗她笑。母亲后来干脆在楼上闲置的房间给他准备了一个客房,他一点都不客气,洗衣做饭拖地刷碗种菜,毫不含糊。有时候韩灵会想,他一点都不像大学城大家心悦的钻石王老五,更像一个每天日出而更日落而息的老农,每天干巴巴期待着今年的庄稼能多产一些量。多涨几分钱,而董建的期待不是庄稼,是韩灵脸上的笑容。
她好久没笑了。
有一天,韩灵叫住了他,轻轻得问: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对吗?”
董建没有吭声。
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她的心终于跌进了谷底,谷底是一片沙漠和一座冰山,她做好了极致温暖希望的准备,也做好了极致寒心的失望的准备。可是不论是哪一种,都让她窒息,生不如死。
她讪笑着,换了个话题:
“七姐呢?”她好久没见七姐了,从那天之后。他那天冷冷抬起尖锐得高跟鞋得场景还在她脑海中,她记得她哭着求他,求他放过张桐,放过大家,而他就是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按键开始后不受感情支配,只是发疯的倾泻自己的情绪。
七姐是韩灵悬在董建和她心里的一根刺吧,如果那天不是七姐……事情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韩灵有一段时间特别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她现在似乎想通了,所以能很平静得提起他。
他还是个孩子。
董建第一次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慢慢低头走过来,他不停搓着手,然后轻轻趴在她床沿,低声说:
“他回北京了。”
“嗯。”
“灵儿,他虽然没有说对不起,可是我知道他内心一万个自责一万个对不起……”
“我知道。”她面无表情。
“你以后会原谅他吗?”虽然感觉很渺茫,他还是想尝试一下,七姐是他的家人,以后她也会是他的家人。一家人总要一起生活。
韩灵坐了起来,瘦弱的身体努力向上移动,然后无力得第一次温柔得握着董建的手,无力得说:
“他没有那样又如何呢?”
她像在说一个故事,那个故事里的每个角色似乎都是关于她的上半生:
“又能怎样呢……已经最糟了…哪种结果都差不多吧……”她呢喃着,无声的唇语。
“灵儿,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其实你知道吗?以前我想如果张桐不同意就跟你一起养宝宝,可是我都没有想过你会怎样想……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不,我跟你说过我是宝贝的干爹。”
“自私的是我……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做好他会娶别人的准备……”
接着她继续小声轻语:
“也没有做好宝宝会离开时准备……”
她的眼眶依然是不透明的眼泪,大概是哭得太多了,泪水干涸了。
董建把头埋在她的掌心,呼吸的温热让她冰凉的手心也温热起来:“灵儿,我们回去吧,离开这座城市。”
“好。”她回答得很用力,像是一种告别。
十年来满满的希望,换成了最后的绝望。
可能就像他说得:“他结婚了,他没办法面对她,所以,连声再见都舍不得给。”
她成全他。
不论怎样,她都成全他。
她还有母亲,她不愿意让母亲每天看到她这副面孔,不愿意母亲几乎用迁就和祈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她也无法顺利得配合大家去努力微笑。她知道现在不管她再怎样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都始终笑不出来。她说很脆弱的人,就让她独自沉沦吧。她每天都是独自发呆,独自想象,然后做好多好多的梦,梦里都是桐和宝宝的哭声,这种感觉让她恐惧让她心痛……
她看到母亲无数次背着她流泪,不能再这样下去,她需要一些时间疗伤,她需要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去可以放肆又温暖的地方。
离开那天母亲替她收拾了行李,然后堆笑着道:
“菜饼还要不要给你拿着?”
“嗯,要的。”她努力扯着嘴角。
“其实他挺好的……”母亲像是不经意得试探着说着。
“嗯?”
“到了给我发信息。”她叮嘱道。
母亲这次有出门送她,她也没有回头,她知道母亲一定背在门口偷偷抹泪,就像她知道母亲也知道,她在关上车窗的时候,也在无声流泪
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