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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录:缠喉风
    隗槐继续发挥包打听的美好潜质:“杜家兄弟感情好,杜家夫妇感情也是没得说,杜飞对他的这个大娘子那是一个温存怜惜,大方体贴。”



    “唯一可惜的是成婚五年多来至今未曾生养,据说杜飞一直四处给他娘子寻医问药,虽还是没看见好转,他却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而怠慢他娘子。”



    “你说,这杜飞虽是个商户,却很是有一番谦谦君子的风度,对家里人那真是没得说!”他又开始钦佩之至了。



    赵重幻也附和点头:“昨天傍晚那焦三来蜡铺时,可有街坊注意到?”



    “有的,隔壁竹器铺的老板就说看见个穿苍灰衣袍的男人进了蜡铺,身形跟杜飞有点像,他还以为是杜飞回来了!早上出门杜飞曾托他看顾点自家蜡铺,说要第二天才回来,还说杜鹏太学放假昨日也会回来!”



    赵重幻沉吟着无意识地将手放在旁边的墙上敲了敲,那手指比一般男子要皙白纤润,令隗槐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重幻,你的手长得真好看!”隗槐羡慕道,眼前这小子从头到脚除了一张脸委实欠缺些,其他都还可堪入眼。



    赵重幻霍地收回来,掩在袖中:“刚摸过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洗呢!”



    隗槐一噎,赶紧跳到旁边,一脸嫌弃。



    赵重幻笑,又问:“杜家发生打杀案时街坊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这个倒也是有点奇怪的,那街坊说没听到什么动静,当然杜家后院本来也跟前铺隔着一点距离,听不到也不足为奇。”



    “这也是为何一大早听说杜鹏打杀人一事时周围大家伙都懵了的因由!一来杜鹏的身份,二来是这打杀人的案子进行得也忒静悄悄了!”隗槐道。



    赵重幻听完,没有发表意见,只道:“就这些吗?”



    “哦,还有你说的那个木箱子,有人看见昨天一大早杜飞没出门前就找了两个脚夫给送来的,说是明天要打醮用的!”



    赵重幻点点头:“走,我们去找刘捕快说一声,就说我们去查查死者的事情!”



    “你不去义房了?”



    “有周阿平跟孙集在我也查不到什么,等他们不在再说!”赵重幻捡脚便走。



    隗槐赶紧跟上。



    刘捕快自是不为难他们,实际上连他也盼着赵重幻能带点不一样的线索回来。



    就当前的所有证据而言,杜鹏打杀人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可是大家怜惜他是太学生,又同情他兄弟二人情深,不免对死者生前最后的行为就越发激愤,认为其死有余辜。



    赵重幻带着隗槐一路沿着御街往北走,过了当年陷害岳王的风波亭,再绕过大理寺,穿过御酒库,直接出去就是艮山门。



    艮山门由来也是繁华之所在,它地处临安城东北角,“艮山门外丝篮儿”,每到小满一过,此处变成了丝行独霸的天下,各地来的蚕农们接踵摩肩在此地兜售土丝。



    近处由笕桥、乔司来的商客,远的便是南浔、湖州坐船来的。他们上午看货作价交割结账,中午便四处逛逛,点几个小菜一壶黄酒,下午便返家。当然也有一时走不脱的,便吃住在船上。



    不过这几日要举行真武大会,远地来的香客都从钱塘门处进城,艮山门外人头倒显得稀落了些。



    赵重幻跟隗槐一起打听焦三的情况,问了好几处,才有个在盐桥河边晒太阳的老头儿依稀提供出了点信息。



    “这焦三不是我们这常走的船主,外地来没多久,也就这一两个月我们才见过他。他也没个帮工,就一个人自己行船走脚。”



    “每日赚点钱就去大吃大喝,逍遥得很!他说他就一条命,无家无口,不能亏待自己,所以每日都喝许多酒!------”老头儿沧桑的脸上半是羡慕半是感叹。



    隗槐听老头儿越说越起劲却说不到重点,不由愁眉苦脸地看了赵重幻一眼。



    赵重幻面无表情地听着在老头儿将祖上风光说到五代以前,突然插了一句道:“老丈,这焦三最近有常来往的客商搭船吗?”



    老头儿眯缝起眼沉吟片刻道:“是有个蜡铺商,最近常雇他的船下去收蜡!关系好像挺不错,还常常带些中和楼的酒肉来!那中和楼的酒小老儿都没喝过哟!”



    赵重幻点点头,四下张看了下河道里零零落落停着的桐油木船,道:“老丈知不知道哪艘船是焦三的?”



    老头儿一指那边不远处一艘轻晃的无人木船:“喏,那艘就是了,前天到现在就没见人了呢,也不知是去哪里喝酒喝醉死了!”



    赵重幻起身就往那船而去,隗槐赶紧道谢追过去。



    二人直接跳上小船。



    赵重幻立在船尾四下打量,这是一艘江南常见的小型往来客船。船体纤长轻巧,船头处用细竹子篾搭成凉蓬,底下就是一间客舱,船尾还有一个小隔间,供长途时船家休息处。



    她缓缓在小船上梭巡了片刻,船舱中普通的船用小几条凳,还有一个木柜里存放了几件衣物,都是船家短打的衣褂,想来是焦三的衣物。



    她将衣物拿出来看了看,蓦然脑中似有什么闪过,但是又如飞鸟横水般迅捷无踪。



    衣物下面压了几个纸包,她刚打开就有一股草药的味道传出,捻起草药她闻了闻,是医治缠喉风的药草。



    突然她脑中那只横渡的鸟儿再次掠过,似光影闪过脑海,让她顿时眼前一凛。



    赵重幻迅速拿起一件焦三的短褂包了一包草药,扬声道:“隗槐,我们再去杜家瞧瞧!“



    隗槐还站在船尾到处乱看,一听此言立刻道:“重幻,你看出什么来了?“



    “今夜陪我去趟义房你可敢?“赵重幻微微扬起眉问道。



    “那有什么不敢的!“隗槐意气顿时风发,一拍胸口道,”不就是夜里去义房嘛!“



    赵重幻笑:“是啊,很简单,不就是去给焦三开个膛破个肚,没甚大不了!“说完轻身跳上驳岸,扬长而去。



    “啊?“隗槐倒抽一口,结结巴巴道,”兄,兄弟,你说真的,半夜去开膛破肚?“



    赵重幻不理他,早就走到几丈开外。



    隗槐小跑着追上去。



    到了杜家,杜飞依旧在蜡铺忙碌,明日过节,临安城里的各路客商也是络绎而来。



    江南人家善以白蜡树、女贞树养蜡虫收蜡,此蜡分黄白二种,不但可以浇烛照明,还可供脱蜡铸造、蜡染,以其质硬、色纯、通透、易于凝结而深受客商欢迎。



    看见赵重幻与隗槐再次到来,杜飞愁苦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二位差爷不知还有什么要问的?其实该说的小人之前都说了,实在不愿再重复那些——那些不堪细说的事情,小人也已托人去托请彭大状,让他捉笔诉状,为我兄弟以自卫辩!“



    赵重幻点头道:“是,你的想法也可堪一用,我二人前来,就是希望能再为杜鹏找一点证据。“



    杜飞面上一喜:“差爷也信我兄弟无辜?“



    隗槐揖揖手钦佩道:“杜大哥对兄弟感情让我等感动,大家都希望能为杜鹏做点什么!“



    “不敢当不敢当!“杜飞赶忙回礼,”我兄弟相依为命,祸福同倚,还劳烦二位了!我给二位煮茶——“



    “不用,不用,我等就在案发现场再转转!“赵重幻道。



    “这边请“,杜飞立刻礼让,将他们请进后院,”我娘子不敢再住于此处,为了给她散散心,小人之前雇了马车将她送回城东她姑母家暂居!“



    赵重幻笑笑,看来要找刘氏谈一谈的愿望要落空了。



    “你先去忙吧,我等随意看看!“她看杜飞要作陪,便回绝道。



    杜飞无法,前铺又有客商呼唤,只好随他二人了。走到院门处,他还回头张顾一下,眸色幽邃。



    “就这么个打杀现场,还有什么可看的?“隗槐奇怪道。



    赵重幻不理他,在客堂走了一遍,便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楼梯直接上了二楼。



    “哎哎,上人家厢房是不是不合适?“隗槐想到刘氏娘子那娇美纤柔的姿态,便有点不敢亵渎她居住的屋子。



    可是赵重幻完全不理他,很快上了二楼西厢房。



    这是个简朴、素雅的房间,家具整齐简单,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端正,墙边一大排书架,上面书册林立,看来这是杜鹏的屋子。



    赵重幻在书桌前流连了一下,又到书架边信手翻了几册书,碰巧其中有一本东坡居士的诗词集子,那书册残旧,显似被翻阅过无数次。



    她随意翻了几页,蓦然眸光被其中一首诗给吸引住——



    这是一首苏轼在“乌台诗案”爆发被贬黄州后的一段漫长谪居期所作的着名诗作。



    当年神宗朝王安石变法失利后朝廷进行改制,苏轼却因目睹新法对民生破坏之强烈,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未料这短短几言被苍蝇般敏锐的政敌们给牢牢抓住了把柄,结果一场轰轰烈烈的“乌台诗案“差点将我们爱吃红烧肉的苏大学士给断了性命。



    最后反倒是王安石大人大量地在皇帝那求了情,免去苏轼死罪,将其贬谪黄州。



    赵重幻默默凝着泛黄纸张上的诗句,心中如淋春寒水,骤起哀凉。



    片刻后,她才低低道:“走吧!我找到理由了!”



    隗槐一愣:“什么理由?”



    “先去杜家,晚上去义房!”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