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令严肃地注视着顾江海,言辞有礼有节:“久仰顾老相公大名!令公子遗骸在县署义房,原本本官今日就要遣人去海宁通报贵府。现在既然您已亲自前来,还请老相公将灵柩先抬出县署大堂,本官好让人领着老相公去义房认人!”
顾江海听得此言,脚下霎时一个踉跄,他身边的随扈立刻扶住了他。
老者原本大抵就熬了一夜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越发通红,他颤抖着嘴角,挺直的脊背一下子佝偻了,可是目光依旧充满严厉与怀疑地死死盯着王县令。
“先带我去见我儿!”老者神情威严地厉声道。
王县令还欲要求对方先将灵柩移出大堂,但是方县尉探手一把拉住他,赶紧示意他噤声。
顾家虽是海宁首富,但是他的财力物力显然不单单只会在海宁发挥威力,临安府里有多少权贵与他结交往来谁也说不清楚,这般人物,哪里是一介小小七品县令可以得罪得起的呢!
“刘捕头,先带顾老相公去义房认人!”王县令克制住心中不快,敛去面上神色,回身对刘捕头道。
刘捕头领命,回身示意了下赵重幻也跟上。
“顾老相公,还请随小人来!”刘捕头恭恭敬敬行个礼,疾步领头先走。
伴着顾江海而来的随扈环伺着主人,一路而去。
赵重幻落在最后,看着眼前顾江海在人群中有些颤巍却坚定的脚步,心里不由生出几许同情唏嘘之感。
也不禁庆幸昨日她勘验完顾回遗体时将其缝合完全,整理清洁,否则这位悲痛的父亲亲眼目睹儿子身后惨状必定是睚眦欲裂,生不如死。
对于柳家,她也是颇有几分担忧。
但凡看见顾江海为其子预备的棺椁便知顾回在其心中的位置,想来柳家这一次必然会因此事而蒙受大难。
柳承宗自有归宿,可是柳问卿呢?
义房背阴,一走过来便教人浑身一凉。
刘捕头率先进去。
顾江海却在幽寥无声的义房门口停住脚步,他重重的呼吸声低低传来,刺着旁边每一个人的耳膜。
顿了片刻,他抬手示意了下,伴在他周围的四个随扈立刻手脚麻利地退到一侧。
赵重幻也不由停了脚步。
顾江海踽踽而入,须臾,刘捕头也从义房里退了出来。
赵重幻悄悄靠近他。
刘捕头摇摇头,无奈低声道:“不让我待里面!”继而叹息了下拍拍脸皮,“富贵人家,要这个!”
突然就听义房内一声压抑的嚎啕之声,门外站的人都不禁屏息,那四个随扈也都骤然红了眼眶。
赵重幻见此情形,不由对顾江海其人多有佩服了。能让随扈都如此动情,想必主人平日待他们不薄,足见顾江海驭人有术。
义房内,顾江海颤抖地掀开白布,顾回灰白僵硬的身体展露在眼前,他不敢相信,却又无可奈何,惟有抱着儿子遗骸嚎啕出声,再也顾不得首富的身份颜面。
从昨日骤然收到报丧书信起,他整个人便似遭到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但他无法置信,旬日前还笑得一脸神采飞扬、满怀自信来行在应举的儿子竟会死于非命。
他需要亲自来临安府一看究竟,于是他遣了府上最大最好的船只,还将为自己提前预备的棺椁也一并运来。
他只有一个目的,无论顾回死于何因,他都要替他复仇,遇人杀人,遇神杀神,即使倾家荡产,也不死不休。
过了不知多久,顾江海从义房中蹒跚而出。
他缓缓走到刘捕头跟前,目光如毒,满面仇恨,箭矢冷嗖般直扎人心:“到底是何人害我儿性命?”
刘捕头被他的神情唬得一颤,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赵重幻立刻上前道:“顾老相公稍安,我们县署从昨日清晨接报此案一直没日没夜地四处调查线索!”
“之前你进大堂前,王大人正在部署我们的调查方向,此案的基本脉络已经清楚,还差一个最重要的环节……”
“你的意思是已经知道害我儿的是何人了对吗?”顾江海一把抓住赵重幻细瘦的胳膊,目光如炬,毫不掩饰地射出磅礴的恨意与狂鸷。
他激烈动作间藏于袖中的一封书信滑落在地上,赵重幻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敛袖将自己的胳膊从对方的钳制中救回。
她趁机弯腰去捡拾那封信件,随意一瞥间,那信封上“顾老相公亲启”几个清雅端正的小楷遽然吸引住她的眼神。
她抬手仔细端详着信封,眸色瞬间凛冽,一回手揪住顾江海的衣袖,急切问道:“此信是出于何人之手?”
顾江海原看赵重幻不正面回答他关于凶手的疑问正欲发怒,却见她蓦然如此神色动作,反倒一愣:“这是我儿同窗昨日遣人送来的报丧信!”
“同窗是谁?”赵重幻愈发着急。
“钱韶予!”
赵重幻脑中似有“咯噔”一下的响动,所有的关节瞬间落成一个完美的环圈———
“快,刘捕头,我们赶紧去栖云客栈!”
刘捕头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江海却一把又拉住赵重幻:“你说的凶手到底是谁?”
赵重幻不客气地扯回自已的胳膊:“你再耽误,杀顾回的真凶就跑了!”说着便回身往县署大堂疾步而去。
刘捕头吃惊不小,赶紧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