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弗又坐起来,只感觉瞌睡虫全都被赶跑了。
这才是第一回互换这么长时间。
往后若还换,她岂不是还要看更多这种场景?
江若弗一想,只觉得头大。
下意识把衣裳拢了拢,抱着腿坐在床上。
颂卷送完钗青回来。
看见自家世子抱着腿坐在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颂卷竟然觉得自家身量高大颀长的世子有点弱小又无辜。
还有点莫名的可怜。
颂卷愣了一下,才道,
“爷,钗青姑娘已经送回去了,依着您的话,没有惊动任何人。”
江若弗弱弱地应了,
“那就好。”
颂卷忙道,
“爷还要继续睡吗?”
“奴才给您把灯火剪了吧?”
他拿起剪刀就要去剪燃着的灯芯。
江若弗忙出声制止道,
“不用。”
“我还想坐一会儿,把这蜡烛燃着吧。”
颂卷闻言,多点了几根蜡烛,又替江若弗重新燃起了檀香,屋子里那股子妩媚的女子脂粉香气逐渐被驱散。
江若弗看着窗外,从漆黑到微微亮。
星星逐渐散去。
她终于是感觉到困了,才一头睡下去。
待她醒来,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了,她方起身,就有下人端来了盐茶金盆给她洗漱。
今日给她束发的不是颂卷也不是别的小厮,而是一个小姑娘。
来伺候她,还有点不安,手有些抖。
但见江若弗没挑她的错,也就安下心来了。
颂卷特意让屋子里的人换了一批下去,屋子里也有几个换成了姑娘。
而江若弗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只和往常一样。
颂卷暗暗松了口气。
下人端来满桌的羹肴。
颂卷恭敬道,
“这是厨子做的几个新菜式,还请世子爷品鉴品鉴。”
江若弗点点头,拿起了筷子。
颂卷将一碗鳖甲枸杞汤放在江若弗面前,
江若弗从善如流地拿勺子舀汤喝了。
颂卷盯着江若弗喝下去,才放下心来,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颂卷带上笑道,
“爷,这汤味道怎么样?”
江若弗犹豫了片刻,道,
“不错,挺好的。”
颂卷听了这夸赞,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世子确实需要好好补补。
吃过早膳,江若弗收到自百聚楼递来的信,信上只有,“过来”二字。
但看这般笔墨豪放的字迹,她也认得出是温孤齐所写。
出门时,恰好碰上李氏要出门。
江若弗想起来,之前温孤齐说与家里人关系淡,不必多言语。
江若弗便朝李氏点了点头,算是碰面,道了一声,
“王妃玉安。”
江若弗便抬步走了,心里忐忑着,这应该够淡了吧?
李氏的眸中有惊讶与意外。
江若弗走了半步,又觉得这样背向长辈似乎不大妥当,一贯的教养让她自觉退后几步,走在了李氏后面。
“您先请。”
李氏愣住了,齐儿……是在和她说,让她先走吗?
碰见她,没有扭头就走,还向她问好……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要知道齐儿从前根本就不理她,遇见她,只恐走得没有风快。
李氏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江若弗见李氏竟然半天不挪动步子,又问了一句,
“您不是要出去麽?”
听见了这声音的李氏浑身都是轻飘飘的,
她忙转过身道,
“是,是,今日我要出去,想去看看布匹,买些回来给你和几个弟弟妹妹做春衫。”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料子的,重锦的还是薄织的,要绣鸟兽鱼虫还是神兽重器?不然换些新鲜样子?我知道有一位绣娘能浮绣流云纹,不然———”
李氏看见江若弗熟悉的面无表情的样子,说话声突然戛然而止。
李氏心里咯噔一下。
是了,齐儿不过同她多说了两句话,她竟然就这样没谱没边地一大篓子抖话。
这下子,齐儿怕是更会嫌她口舌啰嗦,掂量不清楚身份吧?
李氏心中一阵懊恼。
然一道清冷中带着温和的声音响起,
“王妃决定就好,我不挑的。”
李氏闻言,都有些意外,
齐儿…这是回答自己了?
李氏心里翻涌着心酸与喜悦,
“好,我一定挑几匹好料子回来给世子做春衣。”
江若弗淡淡道,
“那多谢王妃了。”
李氏闻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齐儿……终于是肯开始接纳她了吗?
江若弗出了门,心中还直犯嘀咕,世子说和家人关系极淡。
瞧着王妃亲切而关怀备至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还亲自去选布匹给世子做春衫,问得事无巨细,亲切又慈爱,俨然不像是不熟的样子。
难不成,世子是开玩笑逗弄她的么?
照世子的性情来说,这不应该。
江若弗沉思了片刻,忽然明白了温孤齐的用意。
世子,应该是怕她说多错多,所以才这么告诉她,有意让她谨言慎行,不要因此露馅的罢?
江若弗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唯有这样,才能讲得通今早上的事情。
江若弗这般想着,心里也对其他几位温孤齐口中“关系淡”的家人有了点预判。
上了街,马车停在路边一会儿,江若弗便听街边说书的先生绘声绘色,
“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追问道,
“怎么着?”
说书先生道,
“我们的顾状元听了太后这话,直接就道,既然青州正值灾荒,臣等自当为朝堂排忧解难。”
“当时顾状元是长袍一撩,大跪殿前,高声道,万乘之尊,威权不移于郡小,但王土之上,纵使郡小必有王臣,我顾云旗,自请前往青州,为陛下与太后监察州县百官,扬威于天,擒灾灭旱,扼定中原!”
众人闻言,无不佩服,纷纷惊叹道,
“果然是我们的状元郎,就这刚刚考上状元就请求下放的气魄谁能有?”
有女子面色露出向往和倾慕,
“顾郎说的可是扼定中原啊,谁还能有这样的气魄!谁敢说要扼定中原?”
“顾郎当真是气魄宏大,只是想想都叫人觉得心悸,这世间,谁堪与顾郎一比?”
这话一出来,众女子附和,
“是啊,长安之内,只怕无人堪比了。”
却有男子沉着脸反驳,
“我大昭多才俊,怎么可能无人能与顾云旗比,你们这些女人就知道一天到晚看那些生得好的,皮相有什么用?”
有女子反驳,
“就算不论皮相,顾郎也是这一辈的俊杰,你们敢说自己比顾郎学识渊博,气度过人吗?”
“而且要论长相,长安城里的美男子何止一个,丞相家的公子,温家的长郎,太尉家的少将军,特别是还有陈———”
说话的人戛然而止,突然闭上了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提了什么不该提的名字。
江若弗听着,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女子是要说陈王世子。
只是却突然捂住嘴,不敢言说了。
说话女子旁边的人忙拉住她,
“慎言!”
“说那位就和妄议皇室一样,怎么能胡说。”
说话的女子闻言,忙往回找补,
“反正,这长安城里这么多生得好的男子,我们偏偏只敬仰顾郎,可不是因为脸,而是因为他的气度胸襟,你们……”
后面的话,江若弗没听了。
左不过是些争辩罢了。
她想,原来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长安城里的人,原来怪喜欢拿世子和顾云旗比的。
这才几天,她就已经听了两回把这两人名字提到一个地方比较。
百聚楼天字号,温孤齐站在窗口往下看,见江若弗已经到门口了。
他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江若弗就推门进了。
江若弗忙问道,
“可是江家有什么急事?”
温孤齐淡淡道,
“没什么急事。”
“点菜吧。”
菜上了,温孤齐却只是慢条斯理吃了几口面,
“我身上常配一块玉珏,你今日带了没有?”
江若弗忙将腰际的玉珏取下来,递给温孤齐。
想必是这玉珏很重要,所以世子才这么急着取。
温孤齐接过,也没说什么,就把玉珏挂在了腰上。
不知为何,明明就是自己的身体,而且坐得这样近,江若弗却觉得眼前的人有千万里远。
是刻意而克制的疏远。
她却没有办法拉近,也不敢拉近。
更没有理由拉近。
她与世子,本来就是隔着天堑的人。
更何况还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
江若弗道,
“我哥哥还有小玉他们还好吗?”
温孤齐本想答一个“好”就算了,看着江若弗忐忑不安的表情,他还是犹豫了片刻,才道,
“你兄长的病已然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嫡室没来找过麻烦。”
江若弗松了一口气,许久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
温孤齐漫不经心道,
“你们江府是望族江氏的旁支?”
江若弗平淡道,
“是,且与正经嫡系隔了三代,其实在族中已经没什么地位了。”
温孤齐道,
“但是不论嫡庶,应该都是能上族学的,我看你的姊妹兄弟都去上族学,为何你没有去?”
江若弗忽然苦笑了一声,
她…哪里有资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