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婆子把温孤齐带到主院里。
江伯启正坐在上座,面色阴沉得像乌云一般。
江抱荷还在一旁哭哭啼啼,
“父亲,那个时候,六弟生了病,七妹急着找府医,我看她着急,就问了一句,我也是真心想帮七妹的,谁知道,她不领情就算了,还疑心我居心叵测,杀了我的马,摔伤了我的腿。女儿当真是冤枉。”
朱氏拍着江抱荷的背,安抚道,
“你七妹性子本就阴沉些,有了什么事,你做姐姐的,也该多担待着点。”
朱氏说着就哽咽了,拿着帕子掩面,
“就是可怜了我的女儿,明明可以去鱼桃宴,有机会被世子相中的,却没想到,不仅失去了这个机会,还摔伤了腿,留了疤痕的话,往后叫人家知道了,女儿可怎么嫁,这满长安的贵女,有哪个是满腿疤痕的啊。”
江伯启听到这里,太阳穴都突突的跳。
这鱼桃宴的请帖是他花了多少银子,求了多少人周转多少次才求来的。
就是为了能有机会和陈王府攀上亲事。
可是如今却功亏一篑,所有的算盘都落空。
陈王府是多显赫的门第,要是能攀上,哪怕是去陈王府上给世子做个妾,往后也有的是好处便利。
现在他在朝中和那么多人争一个治粟内史之位,那些人都有显赫亲家,可助力一二。
他在朝中却孤立无援,现如今好不容易费尽心力弄到这张帖子。如今,却打了水漂!
陈王世子的亲生母亲是长公主月华,而月华当年在太后和陛下面前是受宠至极,月华长公主死后,太后和陛下的喜爱和怜惜就转移到了陈王世子的身上。
而陛下和太后又不是亲母子,将来太后所有的权势都只会倒向陈王世子这一边。
要是能和陈王世子搭上关系,何愁在太后面前没有露脸的机会!
如今这般打算已经是全盘落空了!
他还怎么有机会去接近陈王世子!
江伯启越想越气急,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满朝文武都奔着陈王世子去,一掷千金想走门路换一张鱼桃宴的帖子,而自己家明明有帖子,竟然白白浪费!
往后要想把自己家的女儿塞进温孤氏的门庭里,还能去哪里找机会?
温孤齐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江抱荷哭哭啼啼,朱氏表面劝阻安抚,实则添油加醋,而江伯启就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江伯启见温孤齐进门,怒斥道,
“孽女,还不跪下!”
温孤齐背着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江伯启冷哼一声,
“没有错?”
“你害得你姐姐痛失了去陈王府鱼桃宴的机会,还说没错?”
“看来当真是待你太好了,让你只学得你娘一身的歪风斜气,半点不懂礼数!”
温孤齐淡淡道,
“难道江若弗名义上的母亲不是嫡母朱氏?该教导江若弗的,不应是嫡母?可是嫡母如此轻蔑忽视,又如何能让人学好?”
他语气浅淡,缓缓道来,却一派讽刺。
朱氏沉痛道,
“七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么多年来,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对你和你哥哥一直都是尽心尽力,从没有半分私心,如今你竟这样抹黑我,当真是叫我寒了心啊。”
江伯启听着这些没用的哭诉,只觉得头疼,随手拿过茶杯,就往地上猛地一砸,茶水和碎片四溅开来,果然镇住了哭哭啼啼的江抱荷和朱氏。
江伯启怒道,
“我且问你,为什么要杀你姐姐的马,为什么要伤她的腿!”
温孤齐只是淡淡地看着江伯启,没有回答。
江抱荷忙假意自责地哭诉道,
“父亲,您别怪七妹,这府里这么多女儿,却只有我一个人有帖子,七妹心中难免不平,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表面自责,其实却把因妒生恨,残害手足的罪名扣在了温孤齐身上。
江伯启闻言,骤然明白了始末,
原来这孽女,竟是因为嫉妒成性,所以才蓄意伤了抱荷的腿!这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计划的阴谋!
面对江伯启的怒火,温孤齐丝毫未有退避,眼前的画面让温孤齐厌烦,
如果是他自己,他会直接转身就走。
可是,如今他是江若弗。
江若弗含着泪光看着自己,叮嘱他忍气吞声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温孤齐只觉得压抑。
他站直了身子,高高地俯视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江抱荷,语气冷淡而嘲讽,
“江抱荷,你说,我从哪里能提前知道鱼桃宴的事情?”
江抱荷的心一震,
糟了,千算万算,算差了这一步。
父亲在给帖子的时候,反复叮嘱不能泄露消息。
那些庶室根本不知道有鱼桃宴这么一回事!
而且她摔伤了腿之后,娘就让敛春收了那张帖子,庶室就更无从得知这件事了。
要是她这个时候说,是江若弗提前就知道鱼桃宴,才蓄意杀马,那就是她没守住这个秘密。
往后若还有去这种宴会的机会,父亲必然不会第一个选守不住秘密的她了!
可若是她说她守住了秘密,就代表江若弗不知道。
那么,就是她栽赃江若弗,表明实际上,江若弗根本就不是蓄意害她。
温孤齐眸光冷峻,薄唇轻启,
“回答不上来了?”
江抱荷咬紧了嘴唇,
江伯启的眉头皱起。
“我之前不是叮嘱你数遍,决不能将这张帖子的存在泄露吗,这张帖子的来路不干净,要是路子被外人听到,会惹出极大祸事来。”
江抱荷低着头,不敢看江伯启,眼神闪躲,结结巴巴,
“我……我……”
朱氏见状,忙抱住了江抱荷,高声道,
“老爷,抱荷可是受伤的那个人。”
这话一出,朱氏的眼泪就下来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七姑娘终究是伤了抱荷的腿,害她不能去鱼桃宴,老爷您为了这一场宴会,花了多少心力,眼看就能攀上温孤府了,尽是功亏一篑了啊!”
“咱们府里的情况本就不好,好不容易拿到这么一个帖子,想着能翻身铺路。这下子,竟是全被弄砸了,这可不单单是一个宴会,这是整个江府的希望啊!”
江伯启听了这话,本来略有疑虑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激得愠怒了。
朱氏一边擦眼泪,一边偷偷地看江伯启的面色。
这话可谓是戳中了老爷的要害,仕途仕途仕途!全毁在一个丫头手上!老爷能不生气吗?
温孤齐依旧不为所动,面色淡淡,轻轻抬了一下眼皮,
“江府又不止一个女儿,一个女儿腿伤了,让另一个去便是。”
“若是想去参加这个宴会,也不是不能将功补过。”
“可是江抱荷却是死死捂住消息,宁愿自己不去,也绝对不让别人去,这难道就是为江府着想吗?”
温孤齐总算是看清楚眼前这群人在争的,重视的到底是什么。
对江伯启来说,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趋炎附势的机会丢失了,要怪谁?
眼前这几个人滑稽可笑得厉害,为了一张帖子,互相攀咬,像是疯狗一样。
若自己还在陈王府,这只不过是一场他懒得去的宴会罢了。
为了这么一张帖子,攀咬得可真够难看的。
江若弗怎么有一群这么奇葩的家人。
温孤齐思考时,总会转转扳指。
如今虽然没了扳指,温孤齐依旧习惯性地做出了转手上的扳指的动作,
江若弗虽然看起来唯唯诺诺,但就几次相处,可见其人也算是心胸开阔。
只是想不到,她的家人却与她截然不同。愚昧得有些可笑。
真的以为一张帖子就能翻身。
朱氏和江抱荷闻言,面色都刹那间变了一变。
为了不让庶室有机会出头,她们刻意将消息压了下来,否则,庶室要是去了鱼桃宴,被世子看上了,一飞冲天可怎么办!
但没想到,江若弗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一点。
这可怎么办才好?
江伯启的眉目皱得更厉害了,
他没有想过这一点。
是啊,就算是抱荷不能去了,他还有三个女儿呢!
抱荷在宴会前一天摔伤腿,若要找人顶替她,时间绰绰有余!
可是这场鱼桃宴,却是就这样生生放弃机会了。
想到这里,江伯启看向江抱荷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带着愠怒和质疑,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找你的姊妹们顶替你去?”
江抱荷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朱氏也低下了头,不敢作答。
看着两人的举动,江伯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他将瓷花茶壶砸下来,滚烫的茶水溅在了江抱荷和朱氏两人身前。
“好啊!你们二人竟是因为嫉妒之心瞒着这件事,不想让庶室出头,生生令我痛失良机!”
无论他有多想登上温孤氏的大门,为此做过多少事情,如今全都作废了!
这是他等了三个月才等来的能够入陈王府大门的机会啊!
就那么一张帖子,生生贴出去一万两白银!还费了这么多周折,竟然就这样浪费掉了!
往后哪还有这样能够正大光明登陈王府大门的机会!
江抱荷忙躲过茶水和碎瓷片,瑟瑟发抖地跪着,她一向害怕江伯启发怒。
每次江伯启发怒,她都不敢再说话,生怕火上浇油。
眼前的情况对江抱荷和朱氏已是很不利了,而温孤齐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若是这次不一次性整理清楚,往后还会有无穷的麻烦。
温孤齐淡淡道,
“其实说来,那匹马不过是个意外,摔伤了江抱荷尚且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且,也是江抱荷死死拦着不让我去给江怀隐找府医,才出的意外。”
朱氏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温孤齐,眼神似恨毒了温孤齐一般。
这个贱人,她竟还敢巧言令色!
温孤齐看向江伯启,从容地道,
“既然正在角逐内史之位,御史台就会有专人看着您的一言一行,这个时候,名声风评一旦受损,就会被毫不犹豫地移出候选名册。”
“倘若因为一个儿子残疾,就连他快要死了都不顾,还任由其他的女儿欺凌,逼着不准就医,大可想想,到时候您会是个什么风评?御史台又会对太后和陛下如何阐明移除名单的原因?往后,您的残暴食子,无情冷酷之名外传,还会有晋升的任何机会吗?”
温孤齐渡步到江伯启身边,他的话语越来越清晰地响在江伯启耳边。
江伯启骤然被他说得一身冷汗我。
温孤齐淡淡道,
“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不希望父亲声名受损,才惊了马,伤了她。”
温孤齐虽然为了快刀斩乱麻,睁眼说瞎话。
但这番话却实在有理有据,找不出一点儿错处。
他生在权力中心,虽然不是皇子,却是比皇子更令人趋之若鹜。
这些弯弯绕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因为他自小就坐在太后膝下听百官奏报。
这番话牵扯到了朝廷之中的选拔任用规则,江伯启听得格外认真,不可能像听江抱荷和朱氏说话那般动辄打断,江伯启惊惧庆幸之余,也觉得温孤齐说得极为有理。
这话可谓是处处说到了江伯启的要害。
江伯启此人贪权慕势,用权势这个角度去说服江伯启,远远比江抱荷的哭哭啼啼有用得多。
江伯启眸子眯了起来,眸光阴鸷,看向江抱荷和朱氏的目光更不悦,他冷声道,
“你明知为父在角逐的紧要关头,竟然还不消停,非要闯出祸事来,到底有多想为父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绊倒?”
“还有脸跑到我这里来哭诉,颠倒黑白,抹掉细节,你如今早已成人,却还没有你妹妹明事理!你弟弟纵使再落魄那也是我的亲生儿子!绝容不得你这般肆意践踏!”
江抱荷忙辩解道,
“女儿绝对没有想刻意给您添乱过!更没有想过要害死六弟啊!”
江抱荷一下子慌了,明明是她伤了腿,她的马被杀,怎么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江伯启怒而起身,
“就给我好好呆在院子里,抄一百遍女戒!好好学学规矩,不要再横生是非。”
“不抄完不准踏出院门一步,免得动辄又给我惹是生非!”
江抱荷不可置信道,
“父亲?”
一百遍女戒,怎么抄得完!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