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兰潜忙道,
“我不是窃贼!”
黑衣公子并未理会她,
“是不是窃贼,到官府去打二十大板便知道了。”
江兰潜急忙辩驳,
“我是中大夫江伯启的女儿,我不是窃贼,如果这件事情闹大,我父亲不会轻易原谅你。”
黑衣公子闻言,摇了摇扇子,嗤笑了一声。
“中大夫江伯启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带走吧,现在的窃贼逃脱的说辞是越来越多了。”
长街的另一头,陆丹若缠着江若弗,扯着他的一段袖子,
“表哥,你喜欢吃芙蓉糕吗,近日我姑姑找了一个江南的厨子,芙蓉糕做得可好了,我想跟她学,学会了,我就做给你吃。”
江若弗胡乱应着。
身后的小厮丫鬟已经提了许多盒子跟在身后。
但陆丹若俨然一副没逛够的样子,江若弗也不好扫她的兴,只好继续逛着。
忽然见前方出现了一群彪形大汉,那些大汉江若弗不认识,但为首那个黑衣公子,却是遇见了都不能装作没看见的。
那是温孤齐的二弟温孤煜。
天生孱弱,阴郁十分,对不同人完全两幅面孔。
俊美却晦暗。
温孤煜显然也是看见了江若弗。
他手里的扇子转了一转,先上前,道,
“长兄。”
态度不算恭敬,但无可指摘。
温孤煜看着江若弗身后的陆丹若,嘴角扬了一下,
“世子今日是和小嫂嫂一起出来的,看来是我扫了世子的雅兴。”
陆丹若看起来很不喜欢温孤煜,她往温孤齐身后躲了躲。
江若弗顺势挡住她,不让温孤煜看她。
江若弗背着手,压低声音,故作沉着道,
“祸从口出,丹若还未出嫁,这么做有损她的清誉,二弟还要注意慎言。”
而跟在后面的江兰潜拼命挣扎着钳制她的人。
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一个官家的女子,若是今日被几个身份低贱的男子碰了手臂肩膀,招摇地一路过市,她的名声就完了。
她还怎么嫁人?
更何况,还有这个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盗贼名声。
要是官府糊涂,先打再审,不管她后来辩驳不辩驳得清楚,都必定要遭罪不可。
若是更甚的,衙门审判不清,她这辈子都要背着盗贼的名声了。
江兰潜一边想要解释,却一边又不敢再解释,生怕吸引路人注意,她只能尽量把自己的头低下去,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而且,就算解释,这群人只怕未必会听。
江兰潜欲哭无泪,见到了大夫人受罚,本以为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想出来透透气,却没想到居然祸从天降,白白地被冠上了盗贼的罪名。
江若弗不经意间,在那群大汉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虽然江兰潜尽力低着头,不让人看清楚她的容貌,但江若弗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毕竟是一墙之隔,朝夕相见的人。
江若弗心中疑惑,
二姐怎么在这儿?
不等江若弗再多想,温孤煜便悠悠道,
“我就不打扰世子和陆小姐了,告辞了。”
江若弗忙道,
“等等!”
温孤煜止住了脚步,看向江若弗,
“怎么?世子爷要我作陪?”
“可惜我还有要是要办,只能失陪了。”
江若弗看向江兰潜,她有一丝忍不住的紧张,
“你这是在做什么?”
温孤煜顺着江若弗的视线回头,看见了被挟持住的江兰潜。
他笑笑,
“一个小贼,正准备送官。”
“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长兄费心了。”
却没想到,江若弗直接走向了江兰潜。
那些大汉不敢拦着江若弗。
温孤煜看着江若弗的背影,他的眸光逐渐变得疏离而冷郁。
他冷下声音,
“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连我的事情世子爷也要插手?”
江若弗一怔,脚步停住,但不过一瞬,她便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江家庶女,而是身份高贵的陈王世子。
她挺直了脊背,缓缓转过身,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微微眯起,
“那为什么二弟就觉得我没有资格插手你的事情?”
一瞬间,她竟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忽而像极了从来清冷淡漠高高在上的陈王世子温孤齐。
那双狭长的桃花眸中略露锋芒,温孤煜与江若弗两人对视,她丝毫不让。
陆丹若看着江若弗,回想起这几天表哥颇让人意外的温柔,可是那些体贴温柔却让她感觉到阵阵不真实。
而眼前这一刻的温孤齐虽然冷峻,却更像是她记忆里,她倾慕的人。
江兰潜抬起了头,入目便是一个高大的背影,一身白色广袖袍子,背脊挺直,如玉树临风。
而远远的,面对着她的那个黑衣公子,似乎是在和白衣公子对峙。
可是下一刻,那个黑衣公子的眼神却低落收敛了,对着那个白衣公子低头,他缓缓垂眸,恭敬道,
“世子说哪里的话,世子爷尊贵,自然是有资格插手的。”
江兰潜听见世子二字,心中一动。
而江若弗看着温孤煜这个样子,其实心中很是觉得不舒服。
因为温孤齐和温孤煜,是亲兄弟,还是排名紧挨着的兄弟,两人不过差两个月罢了。
可是温孤煜对温孤齐的姿态,却不像是是弟弟对哥哥,更像是奴才对主子。
声声都唤她世子而不是大哥,明明上一刻还针锋相对,下一刻却对她低声下气。
着实,疏离奇怪得让人通体生寒。
难怪世子会特地嘱咐她,多多注意温孤煜,不要与之多交流。
温孤煜给她一股莫名的威胁感,无论怎么也挥散不去。
江若弗看向江兰潜,
“她不可能是窃贼。”
周边的屋檐滴雨,雨过天青,一路的青石板深青,雨的痕迹绵延到他们脚下。
江若弗看向江兰潜的那一瞬间,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在江兰潜眼里,周遭的一切感官都在放大。
余雨在滴落,风在吹拂,白色衣袂在她眼中随风而动。
卷浮云扫净,满街苔衬雨深。
江兰潜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
“她不可能是窃贼。”
声音低沉稳重,语气平淡,却给人莫大的信心和肯定。
同时,她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
面容清俊出众,眉长入鬓,睫毛浓长,愈发衬得眸色幽如墨,尤其是对上那双含情的桃花眸,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那双眸子里,对她含着笑。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
刚刚还在伤心焦急的那颗心,在这一瞬间,被春风熨烫平整了。
却又很快的,荡起了微波,吹皱了一池春水。
人都说长安琅琅只见顾郎,可是她眼前的人,却比几年前她万人空巷时看的簪花状元,更为夺目。
江兰潜的心跳得乱了。
江若弗定定地看着温孤煜,朗声道,
“她是中大夫江伯启的千金,没有理由冒着丢失名声,毁掉下半生的风险来偷盗你的东西。”
“更何况,她一个不会武,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能够偷盗后在大街上跑掉的可能性几乎为无,她若要盗窃,未免太过冒险。”
“二弟该不会想说,江小姐一个弱女子,能从你们数十大汉之中偷走这玉佛吧?”
江兰潜的手微微颤抖着,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
这位世子…知道她是谁?
温孤煜走近道,
“可是财令智昏,只要诱惑够大,就有人会铤而走险地去做。”
温孤煜就这样当街打开了那个包袱,里面是一尊通体飘冰清透的白玉观音。
成色之好,有市无价。
“世子,这可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玉观音,价值连城。”
“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块这样的料子,有人过路而见财起意,一时头脑发热,不计后果要抢夺玉佛,不是正常的吗?”
江若弗看了那玉佛一眼,眸光转向江兰潜。
江兰潜忙摆手,急着辩解道,
“我没有,公子,真的不是我。”
江若弗没有再看江兰潜,而是胸有成竹道,
“她不可能是窃贼,你如今押她往官府去,自然是无用的,还白白冤枉了人。”
“而且,也错过了真正的窃贼,让真正的窃贼逍遥法外。”
温孤煜皮笑肉不笑,
“那就只能给世子几分面子了。”
“没想到,今日遇到陆小姐就算了,世子居然还有别的要护着的女人。”
“实在是无趣,无趣得很。”
温孤煜接过那玉佛,江若弗也知他大概要息事宁人了。
却没想到,温孤煜居然把那玉佛高高举起,就地一摔。
那玉碎得满地都是,声音清脆如淙淙泉涌,却说不出的刺耳与扎眼。
陆丹若下意识往江若弗身后一躲,尖叫一声,
“啊!”
她躲着那些溅起来的碎片。
江若弗忙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她,
“没事。”
陆丹若略微镇定了些,却依旧呼吸急促,俨然是被吓到了。
温孤煜用那包玉佛的布帛擦了擦手,顺手就丢到了下人怀里,他带着阴郁的笑,
“世子,今日这发生的事情,就是个误会,我没有买过玉佛,也没有贼人偷我这玉佛。权当一场误会,是我请这位……”
温孤煜故作思索状沉默了一会儿,
“这位江小姐喝茶,只是人家不愿意,世子爷您也不愿意,那我就只好作罢了。”
江若弗皱了皱眉。
温孤煜看向一地的碎片,一脚踹向一个奴才,
“干嘛呢?”
“还不赶紧把长街扫扫!别挡着世子爷的路了,要是碍着了世子爷,保管你不分青红皂白也要被教训一顿。”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奴才被踹得连退好几步,却反应很快,一膝盖就跪在了玉碎片上,高声道,
“碍着世子爷了,还请世子爷您宽宏大量,原谅则个,否则二公子回去,指不定怎么惩罚奴才呢。”
那碎片扎破了下人的腿,血马上就渗了出来。
然而,这还没完,那下人马上伸出手臂高高一拜便扑倒在地,那玉碎片更是扎破了下人的脸和手臂。
陆丹若下意识“嘶”了一声,忙往江若弗身后躲,不敢再看。
那下人高声道,
“是小的不知礼数,冲撞了世子爷,这满地的渣滓,都是小的没来得及清理干净,脏了世子爷的眼了。”
虽然认错,但那奴才的声音却大,语气也无半分恭敬,似乎是恨不得过路人都将他的话听个清楚,
下人继续道,
“说到底,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奴才跟了我们二公子,二公子到处冤枉人,混淆是非,连累得奴才也是这般不知礼数,还请世子爷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了小的。”
这话说得十足的阴阳怪气。
却恰恰与温孤煜的性子和了。
江若弗皱眉,
这奴才得着实是个温孤煜的心腹,阴阳怪气的劲儿如出一辙。
没有说不认罪,但是,却小题大做,借机骂了二公子温孤煜一通,可是仔细想来,哪里是骂温孤煜不辨是非?
这明明就是在说她不辨是非。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里最上梁的,可不就是作为大哥的陈王世子?
二公子温孤煜下梁歪了,可都是因为陈王世子本身上梁就不正。
表面上说骂温孤煜,实际上,却把她骂了个通透。
不知道的人,见了这副样子,恐怕只以为是江若弗的错,而且还刻意刁难,叫人跪在碎片渣滓上,跪得鲜血淋漓地认错。
无情也残忍。
陆丹若听不下去了,她恼羞成怒道,
“你这狗奴才胡吣些什么!”
陆丹若本是想帮江若弗的,可是她这么一说,反倒是合了那奴才的意。
那奴才直接就举起满是鲜血的手掌,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自己的脸,
“对,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
“奴才命贱,死不足惜!”
“冲撞了世子爷,死不足惜!”
而温孤煜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俨然是这下人的举动颇得他心意。
那下人满手的血都染到了脸上,带着自己骂自己的阴阳怪气的咒骂和自打耳光的声音,画面愈发叫人觉得难受。
江若弗眸色沉了下来,难怪世子说温孤煜性情孤僻。
眼前看到的,何止是性格孤僻。
斤斤计较,不让分毫,性子里带着的阴鸷与阴阳怪气格外叫人不舒坦。
江若弗没有再理会温孤煜和那个下人。
她转身走向江兰潜,江兰潜看着那个生得极出众的公子向她走过来。
心脏不可抑制地猛跳。
他…在向她走来。
江若弗站定在她面前,或是因为是亲姐妹的缘故,江若弗语气里自然就带了一股亲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