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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见太后
    细雨蒙蒙,红栏绿水。



    温孤齐坐在廊上,看着颂卷拿着一个荷包,喜气洋洋地从湖廊另一边过来。



    温孤齐看着颂卷走过来。



    颂卷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温孤齐,下意识把那个荷包藏到背后,



    “世子爷,您不是午憩吗?怎么在这儿?”



    温孤齐淡淡道,



    “睡不着。”



    “你背后藏的什么?”



    颂卷忙道,



    “没什么…”



    温孤齐放下书卷,静静地看着他,眸光平静而淡漠。



    颂卷紧张地一咽唾沫,将手心里的那个荷包拿出来。



    温孤齐平静道,



    “这是主院赏人的荷包,你怎么会有?”



    颂卷心头只道一声大事不妙。



    却想着世子早上还穿着王妃送的衣裳出门。



    世子应当…是不会这么介怀了吧。



    颂卷试探道,



    “确实是主院赏人用的,只是全府上下都有赏,王妃并不是只赏了奴才一个人。”



    温孤齐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没有再问下去。



    颂卷不知温孤齐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所以只能当是世子不欲再追究下去了。



    温孤齐拿起书卷扔进颂卷怀里,



    “走吧。”



    颂卷忙抱紧了那书,



    “是,爷。”



    温孤齐回到怀虚院中,看见衣柜里那两件格外显眼鲜艳的衣裳,他的眸色沉了一沉,



    这两件衣裳未免也太花哨了。



    果然是女子,纵使成了男子,也会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温孤齐将之拿出来。



    “往后不要让这两件衣裳出现在我视野里。”



    颂卷不解,



    “这件青竹外袂您今天早上不还穿着出门吗?”



    “爷您就不喜欢了麽?”



    温孤齐推上柜门,神色晦暗,



    “不只是现在,往后若是我的衣裳里出现这种花里胡哨的,你都要提醒我,说我不喜欢这样的。”



    “你一一收起来就是了。”



    颂卷忙道是。



    心里却狐疑,自家世子,最近也太喜怒无常了。



    而李氏知道这个消息,刚刚还雀跃的心,一下子跌回谷底。



    那衣裳,世子不是穿着出门了吗,为什么又要封存?



    李氏猜测来猜测去,越是猜测则越是忐忑。



    她唤来贴身侍女,让其将新做好的衣裳又送往怀虚院。



    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消息。



    希望能听见世子依旧收下衣裳的消息。



    只是还没等李氏的衣裳送到怀虚院,宫里便传来消息,太后传陈王世子进宫。



    温孤齐没有等,即刻就乘马车进宫了。



    刚刚下过一场雨,地上仍是湿的,青石板被浸得颜色深了许多,红墙也愈发沉重。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温孤齐端坐在马车里,颂卷撩开帘子看外面雨停了没有,温孤齐的目光落在帘外。



    沉沉宫阙,连绵的殿宇,斗拱飞檐,琉璃兽脊,细密的雨又下起来,如轻纱般笼罩了整片九天宫阙。



    飞絮般的雨丝飘进马车里,冰冰凉凉地点在温孤齐清俊的面容上,他那双桃花眸,始终沉寂而冷漠。



    拒人于千里之外。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来来往往的宫女穿着深紫色的宫装,脚步匆匆,或端托盘,或以身挡雨,抱紧了怀中的物事。



    有几个宫女抱伞而归,明明有伞,却是一身湿透,因为那伞不是给她们用的,是给主子们挡雨的。



    见到有马车过,宫人们也远远地就避让开来。



    雨水顺着琉璃瓦滑落,时断时续,敲击着青石地面,垂直落下的雨帘隔绝了一个个宫殿,内里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到了北宫,颂卷打开伞,挡着温孤齐,来来往往的宫人看见,忙停下行礼。



    纵使是不认识他的,也恭敬地远远让开路来。



    颂卷手中的伞,内伞面由短茸的鹿皮铺就,均匀而颜色丰盈,绘着流云的油纸做伞面,伞柄是玉骨,外镶嵌一层银色镂空雕花套,伞下系着一条青色的结穗,长长的穗子微微晃动。



    只看一眼,便知价溢千金。



    有时候,人面,不如伞面有用。



    宫人忙进殿通报陈太后。



    温孤齐进殿,便有宫人递上干净的棉布帕子。



    他擦了面上的雨丝,随手将帕子扔回托盘里。



    宫人恭敬地退下。



    温孤齐提步跨过殿中门槛。



    殿中檀木作云顶,钩金屏障,玉壁成灯,珍珠为帘。



    地面由汉白玉铺就而成,镶嵌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正殿的正中央,铺了一大片红墨的玉,被雕刻成一朵极大的牡丹,华贵娇艳,璀璨夺目。



    花瓣层层叠叠,花纹细腻可见,那些硕大的夜明珠,正是点在花蕊之上,再点蜡封琉璃,华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步步走来,如足下生花,不断地有暖意从地面上传来。只因着那花心中的深红之处是暖玉,触之则温。



    踏在暖玉上,熟悉的感觉袭来,温孤齐仿佛能见幼时画面。



    母亲和宫人和他一同玩捉迷藏,他跑累了,就甩掉了鞋,在红玉上跑着。



    那时太后只是皇后,而废太子舅舅还在世,他们就坐在一旁看着年幼的自己。



    大殿之中,全是欢声笑语,就连一向严肃板着脸的外祖母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宫人捉弄着他,笑语连连,



    “世子,奴婢在这儿!”



    “哎呀!杜嬷嬷就在您后头呢!”



    “锦儿在您前头呢。”



    “呦,世子又扑空了!”



    众人嬉笑不停。



    而在这些喧闹的欢笑声中,有一道声音带着最饱满的笑意,指引着他的方向,



    “齐儿,娘在这里!”



    …



    齐儿,娘在这里。



    …



    娘在这里。



    …



    在这里!



    …



    那声音,似乎还带着几许轻盈的笑意,似乎是盼着他往她的方向跑来。



    脑海里只有声音,仿佛都能看见那声音的主人,眸光温润,笑意亲和,眼睛里盛着那个小小的他。



    正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



    温孤齐的眸子缓缓闭起。



    脑海中仍旧回荡着月华长公主的声音,



    齐儿,娘在这里。



    温孤齐缓缓垂眸,触目可及的华美红玉地嵌一片鲜红刺目。



    仍旧是这个地方,他向她跑来了。



    可她并不在这里。



    永远也不会在了。



    温孤齐重新站在那红玉牡丹之中。



    任由记忆中的场景慢慢失色,而他眼前衣着华丽,与月华长相极似却面容憔悴的女子,却是清晰可见。



    外面的雨不断,琉璃檐上雨水坠下,像是水晶帘一般,将殿内殿外的场景隔得看不真切。



    沁骨的清凉随着雨漫入人心间,如山涧中幽幽盛开的芳华,悄无声息地滋长了一片死寂与愁绪。



    陈后看着温孤齐一步步走近。



    初长成的外孙,与十三年前消逝的长女,在泪光中依稀模糊重合在眼前。



    锦袍玉冠,白面红唇,长身玉立。



    一双肖极月华长公主的眼睛中,却没有欢喜笑意。



    也不会有那个雀跃着喊着“母后”的小姑娘向她跑来。



    她的女儿,早就不在了。



    而自己唯一相信和倚重的外孙,从她的女儿消逝之后,便对任何人都淡漠疏离,不再交心。



    陈后恍然觉得,与温孤齐之间隔着的不是大殿之中的玉阶,而是天堑。



    雨下得天愈发阴沉沉的,大殿内光线黯淡。



    温孤齐看着陈后,仿佛仍旧能见那个和母亲一起陪在自己身边的外祖母,和蔼,爱笑,不喜欢繁复的饰物和衣裳。



    可现实却慢慢回到眼前。



    陈后端坐在凤椅上,一动不动。始终端持着持掌朝政和六宫的气度。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才是现在这座宫廷真正的主人,皇帝不过是傀儡罢了。



    陈后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羽华姝艳,足足绣了三层重叠而不乱,大红色的正裙上坠有青金石,压住了裙摆,稳重端庄。



    三百余颗珍珠连密成串,衬于裙上,光线流转间流光溢彩。凤步摇精巧至极,翟尾镶嵌着色泽饱满圆润的珊瑚,下垂百颗细小明珠。



    她的衣裳,比之龙袍还要奢靡。



    实际上,大昭的人无人不知,这件衣裳对于如今的大昭来说,就是真正的龙袍。



    陈后才是大昭如今真正的龙。



    灯一盏盏被宫人点亮,大殿逐渐亮起来,从陈后之处开始,一行行光亮袭来,点一盏灯,余念与记忆颜色就消散一分。



    一路向温孤齐而来的烛光,燃烧着过往一切,烛光照明大堂,灰飞烟灭的涅盘之后。



    只有温孤齐冷峻的眉目,和太后早已经变化的身份和衣着。



    他行礼,声音不高不低,



    “太后金安。”



    陈后走下来,旁边的锦儿忙搀扶着她,



    “听太医说,连夜被陈王府召见,说是你得了急症,如今可还好?”



    温孤齐应道,



    “并无大碍,只是小病,如今已然无碍了。”



    陈后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那双素来威严精明的眼睛里,也泛起无可奈何的情绪,



    “听说王妃照顾了你一夜?”



    温孤齐淡淡道,



    “昏睡之际,未曾察觉,孙儿也是听下人说起此事。”



    陈后抚摸着拐杖上的凤头,唏嘘道,



    “她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陇西郡王宠妾灭妻,将她打发着嫁了,估计她作为嫡女,也是不愿意嫁到人家家里做续弦,替人扶养子嗣的。”



    “这么多年,纵使之前哀家对她有些心结,可就她做的这些事情来看,她当真是关心你的,哀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孤齐不答话。



    陈后拍了拍温孤齐的肩膀,叹道,



    “你娘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就忘了吧,哀家也已经放下了。”



    “王妃到底是个置身事外的可怜人,就不要对她太过介怀了。没有什么人是能不求回报,不求回应地为你付出十余年的,李氏她一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继母,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