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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回礼
    江抱荷不满道,



    “难不成我做错了吗?”



    “只有我给母亲请了安,怎么反倒要罚我?难不成是怪我与旁人不同,标新立异了麽?可是旁人没做好,我就要跟着没做好吗?我不服。”



    杜嬷嬷将茶杯放下,语气虽平静无波,却叫人不自觉地心底发怵,



    “四小姐不服?”



    “那我便好好给四小姐说说道理。”



    “你是觉得你做对了,旁人才是错的?”



    江抱荷扬着下巴道,



    “那是自然,我两边都请了安,难不成还有错处吗?”



    杜嬷嬷站起身来,步履平稳地走向江抱荷,



    “尊者为先,位卑者为后的道理你可懂?”



    江抱荷不服气道,



    “我为什么不懂?”



    杜嬷嬷点头,道,



    “好。”



    “可是为什么四小姐懂这个道理,却先去给大夫人请安,才来给老夫人请安呢?”



    江抱荷愣住了,其他几人也琢磨了好一会儿。



    琢磨过来了,便是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庆幸自己没多此一举。



    按长幼尊卑,自然是老夫人为尊,大夫人为卑,断断没有先给大夫人请安再给老夫人请安的道理。



    原来杜嬷嬷刚刚问那一句是不是给大夫人请过安过来的,就是个圈套。



    这话问得全无锋芒,还叫人以为寻常问话,却没有想到,居然是暗藏玄机,这么一问一答,就把四个人到底知不知道长幼尊卑有别这件事情给弄清楚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江若弗想通其中关节,却平静无波,并未十分惊奇。



    江抱荷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这个受罚。



    一时竟不知道作何反应的好。



    杜嬷嬷说的事情是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过的。



    她初初以为是自己扎眼了,嬷嬷要她们姐妹同心,故而要惩罚与旁人不同的她。



    却没想到,杜嬷嬷却是基于尊卑有别这一点来挑错的。



    江抱荷心生焦急,



    这她该怎么反驳?



    杜嬷嬷坐下道,



    “念在姑娘是初犯,这次便揭过不谈了。但——”



    江抱荷不满地打断道,



    “嬷嬷想必也知道,这么多姐妹里,独我是嫡女,不同其他姐妹一样和姨娘住,我是与嫡母住的,自然每日先见到的是嫡母,难不成还能见到母亲都不给母亲请安吗?这罚我不服。”



    杜嬷嬷语气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四小姐,依着你这个意思,可是大夫人不通情理,要逾越尊卑让你先给她请安了?”



    江抱荷急反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嬷嬷的扇柄在手里敲了敲,



    “不是,那便是大夫人通情达理得很,只是四小姐一时无心之失了,对不对?”



    江抱荷竟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不应,这错就要归结到朱氏身上。



    她应,这错就在她身上。



    无论怎样都有错。



    杜嬷嬷在四人面前渡步,语气不急不缓,



    “现在做错事情,在我这儿,你们还可以和我说理由,找借口,可是,若有一天,你们面前站着的是太后,质问你们为什么,先去给皇后请安,而不是先给她请安,你们也这样和太后娘娘争辩吗?说你们不服太后,是太后判断错了吗?”



    闻言,众人的心都止不住狠狠震荡了一下。



    虽然明知这只是假设,没有发生,却忍不住的有些忌惮害怕。



    若是在太后娘娘面前,何人敢这样不管死活地诡辩?



    就算太后娘娘说的是为什么先去给皇上请安没给她请安,又有谁敢反驳一句?



    江抱荷忍不住有些紧张。



    太后…太后…



    若是在太后面前……



    江抱荷面色一变,



    不!这些都还没发生!



    不能被杜嬷嬷带着走。



    江抱荷焦急地辩驳道,



    “未发生的事情,嬷嬷这样假设唬人,有何意义?”



    杜嬷嬷的表情冰冷,那双眼睛讳莫如深,



    “在太后娘娘面前,因为这些小事而死的人,远比你想象中的多。发没发生过,四小姐要好好听听吗?”



    众人不禁站直了身子,低下头。



    对于杜嬷嬷一贯的说话作风来说,这话已经是说得极重了。



    杜嬷嬷坐回原位,



    “既然四小姐不知悔改,那便怪不得我了。”



    杜嬷嬷看了一眼扬琴,



    “去吧。”



    扬琴拿着打手的竹板子,江抱荷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



    扬琴却是没有之前的和蔼亲切了,而是直接用力拉出江抱荷的手,狠狠地一板子下去。



    江抱荷尖叫了一声,捂着手要躲。



    杜嬷嬷端着茶杯,转过头来看,



    “四小姐,再躲就要加倍了。”



    江抱荷鼻头一酸,眼睛里的泪花都在打转。



    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扬琴又打了四板子,虽然还是声声刺耳,但远没有刚刚那一板子疼。



    江茉引贝齿紧咬,看着江抱荷被打板子,忍不住自己也面色抽搐。



    江兰潜则是幸灾乐祸,却压抑着自己的眼神,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担忧一些。



    而江若弗始终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漆黑的眸子看着眼前的境况,毫无波动。叫人摸不清楚她的情绪。



    五个板子打完,杜嬷嬷没有再管江抱荷,她放下茶杯,徐徐道,



    “诸位姑娘要记着。”



    “在普通人家,给谁先请安这种事情,的确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可在高门府邸之中,绝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更是有错处可循。”



    “你们站得越高,你们的一举一动就越会遭有心人放大,但凡有一点儿错处,便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一朝大厦倾颓,救无可救,纵使走到了高位上,也会一朝之间,满盘皆输。”



    “唯有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方天下可有。”



    杜嬷嬷看着江抱荷,



    “现在的事情,可以说是无心之失,但也可以说成是目无尊长,无尊卑礼法,行事鬼祟,甚至还可以把罪名上升到你们的亲人身上,而且无论上升成多大的罪名,都立得住。”



    “因为你们把错处暴露了,便无可辩驳。”



    杜嬷嬷走到了江抱荷面前,



    “四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抱荷咬着牙,眼泪打着转,面上几乎挂不住。



    她低声哽咽道,



    “没有了。”



    杜嬷嬷点了点头道,



    “今日就到这里,都回去吧。”



    “四小姐留下。”



    其余三人退下,江抱荷心中委屈无奈,却只能留下,撑着不让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



    杜嬷嬷淡淡道,



    “四小姐读过金史吗?”



    江抱荷咬着下唇,低着头,



    “没有。”



    杜嬷嬷平静道,



    “那四小姐记住一句话,人之聪明,多失于浮炫。”



    “至于是什么意思,四小姐好好琢磨琢磨。”



    “四小姐今日也累了,请先回去吧。”



    江抱荷不情不愿地向杜嬷嬷行了一个礼,气冲冲转身走了,差点没把袖子甩断。



    江若弗等着江抱荷出来,见江抱荷走远了,而杜嬷嬷出了屋门,



    她便上前叫住了杜嬷嬷,



    “嬷嬷。”



    杜嬷嬷道,



    “七小姐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江若弗只是让小玉将一个盒子给扬琴,便道,



    “之前嬷嬷赠我芙蓉糕,这是给嬷嬷的回礼,聊表心意,还请嬷嬷不要嫌弃。”



    江若弗冲杜嬷嬷微微颔首致意,将东西交到杜嬷嬷手里,便离开了,没有再多言语。



    扬琴看着那个盒子,道,



    “这盒子也太简陋了,拿来放置杂物还差不多,七小姐怎么用来送人呢?”



    杜嬷嬷却看向江若弗的背影,若有所思。



    杜嬷嬷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把那个盒子打开。”



    扬琴将盒子打开,也皱了皱眉道,



    “送的是糕点。”



    “这糕点也简陋。”



    杜嬷嬷拿起茶杯,



    “那你尝尝?”



    扬琴捻起一块,还没进嘴里,却能闻到月遂花的香气,清冽而温柔,像是清泉一样流动,甘沁肺腑。



    扬琴咬了一口,却惊叹道,



    “这糕点当真味道极好。”



    “真是没想到,装得这样简陋,做得这样难看,却是这么好吃。”



    杜嬷嬷拿起一块尝了,闭上眼,能感觉到香气在鼻息间出入,在口腔间弥漫。



    杜嬷嬷没忍住,露出了笑意。



    确实,



    做得很好。



    七小姐,当真是深藏不露。



    糕点做得好,心思更是灵巧至极。



    杜嬷嬷道,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给各位小姐送难吃的糕点吗?”



    扬琴摇摇头。



    杜嬷嬷摇了摇扇子,轻笑道,



    “礼品迎来送往,送的是人情,表达的,就是各人与各人的关系了,有送礼物表示尊敬人的,就有送礼物侮辱人的。”



    “我那糕点难吃,却和别的难吃不一样。”



    杜嬷嬷把手中的糕点放下。



    扬琴不解,



    “怎么个不一样法?”



    杜嬷嬷笑道,



    “我那芙蓉糕是用鱼鳞片,麦麸皮腌制成的,仔细看都能看出来原料。但凡有点心去观察这礼物,就知道我的意思。我这难吃不是无意的,而是有意的。”



    “一个人刻意送了坏的礼物,这不是送礼,这是辱人。”



    “可惜,四位小姐,竟只有一位小姐懂得察言观色,能看出来我的意思。”



    扬琴诧异道,



    “嬷嬷的意思是……”



    杜嬷嬷缓缓道,



    “我就是有意送她们坏糕点的。”



    “这是我给她们出的第一道考题。”



    扬琴惊异道,



    “原来嬷嬷是在考她们。”



    杜嬷嬷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竟然只有一个人能读懂这糕点真正传达出来的人情含义。”



    扬琴道,



    “那岂非是只有一个人破解了您给出的难题?”



    杜嬷嬷点头,若有所思道,



    “看来确实是我低估七小姐了。”



    杜嬷嬷抬眸,



    “她不仅仅读懂了我这礼物包含的人情状况,还辨析出了我这礼物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扬琴好奇,等着杜嬷嬷说下文,



    “什么含义?”



    杜嬷嬷眸中精光闪烁,



    “我故意将盒子弄得无比奢华,糕点外形雕琢亦是栩栩如生。可是内里包的馅料却是些腌臜东西。”



    扬琴大胆猜测道,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杜嬷嬷点了点头。



    扬琴惊叹道,



    “嬷嬷竟然是这个意思?”



    扬琴捻起江若弗送来的糕点,



    “那七小姐这糕点有何玄机?为什么嬷嬷说只有她能察觉您的意思?”



    杜嬷嬷眸子半睁,转着手里的佛珠,



    “我传达的意思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讽刺这些小姐们外表光鲜亮丽,实际却不堪,虽我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出于考验,但这确实是极重极重的侮辱了。”



    “而她回我,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不仅做到了大度,还能从容地为自己开脱争辩,她理解了我的意思,不是吗?”



    扬琴的眸光凝在那盒糕点上。



    杜嬷嬷拿起圆扇轻轻扇着,



    “送来的糕点用粗糙的盒子装,外形也故意做得很是粗陋,可味道却出类拔萃。”



    “这不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是什么?”



    扬琴啧啧惊叹,



    “七小姐果真是玲珑心思。”



    杜嬷嬷眸光愈发深沉,盯着那糕点



    “和她几位姐妹比起来,更是如此。”



    “想想看,若是在一般的人际交往里,有人送你这种辱人的礼物,你还要一声不吭地全吃掉,或是回一个贵重的礼物,你觉得奇不奇怪?”



    扬琴笑道,



    “这么想,四小姐和二小姐确实有些好笑了。”



    杜嬷嬷笑了笑,



    “只有七小姐做对了。”



    “纵使这糕点是辱人的,她读懂了意思,却还大方得体地回一份为自己争辩的礼。”



    “她送来的糕点就恰如她本人,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虽然外表朴素,不声不响不打眼,但却内藏玄机,慧而不露,她也用一份糕点来比拟自己,反驳了我的侮辱,而没有借机讽刺,来回辱骂。”



    “如果今天,她是以大家闺秀,高门的夫人,直到世子妃,太子妃,皇后,太后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的,这行为举止都是不卑不亢,包容大度的表征,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实在是无可挑剔。”



    杜嬷嬷带着笑,



    “真是叫我有些意外。”



    “更何况,一份礼物,表达出来的远不止一种含义。”



    扬琴琢磨着,



    “还有什么含义?”



    杜嬷嬷提点道,



    “月遂。”



    扬琴不解。



    杜嬷嬷抬头,混浊深重的眸中滑过意外,



    “她的姐妹们都有正名,名中有花卉,唯独她,却是若弗。”



    “若弗这个名字,你可以说是大隐隐于市的高深莫测,但放在一个庶女身上,却像是侮辱。”



    杜嬷嬷刚拿到几个小姐的画像时,也曾经注意过江若弗的名字。



    几个小姐都是花的名字,却唯有她,名字是若弗。



    这个弗字似乎是在嘲讽她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



    若弗,轻贱得很。



    她久在宫廷之中,有什么腌臜事情没见过?



    七小姐的亲生母亲出身低贱,七小姐不能正名,是正常的。



    只怕是就算原先有,也守不住名字。



    她送芙蓉糕的时候,以诸人名字绘在盒子上,唯有七小姐无名,给七小姐的礼便未曾绘图。



    但七小姐这次送给她的糕点,便解答了她的疑惑。



    她也是有正名的。



    月遂。



    不得不说,七小姐这礼,回得当真聪明。



    一箭双雕,却丝毫不刻意。



    扬琴追问道,



    “嬷嬷是怎么想到这样考小姐们的?”



    杜嬷嬷眸中情绪难得有些起伏,



    “这样的礼物并非我独创,而是因为有人真的就接到过这样的礼物。”



    “月华长公主初嫁进陈王府的时候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是月华公主的婆婆,也就是先陈王妃送的。”



    扬琴不知还要牵扯出这么多的往事,听了杜嬷嬷说这来由,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杜嬷嬷的语气不急不缓,



    “当时月华公主甫一进府,就给府里立规矩,改府制,其实当时陈王府是属于比较温和宽松的,月华公主的规矩一出,阖府上下怨声载道。”



    “先陈王妃虽然面上不显,但却私下里给她送了这一份礼物,意欲提醒她,规矩死板,外看光鲜亮丽,实际一无是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本来宫中的规矩就很是繁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到了宫外,月华公主却还把这些繁文缛节带到了夫家,大肆更改夫家规矩,其实很是逾矩,也很不妥当。”



    说到月华,杜嬷嬷的眸子难得地柔和下来,却泛着几分泪光,回忆在脑海中打转,



    “当时月华公主接了那礼盒,哭着进宫找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却训斥她不懂事。月华公主只以为婆母是在讽刺侮辱她,可是,在太后娘娘眼里,陈王妃的礼也有别的一番意味。”



    扬琴道,



    “什么意味?”



    杜嬷嬷道,



    “如果老陈王妃真的想侮辱月华公主,何必这么大费周折,她若不满,其实大可在府里直接给月华公主传话。”



    “但她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