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轻蔑不已。
而温孤齐却眸光流转,停在了顾云旗身上,
“早闻顾状元郎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只是顾公子说的这句诗在我一个小女子看来却是漏洞百出,上下不成阵。”
江舒云都听得面色一凝。
在座的女子看向温孤齐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原来方才撩拨那个公子还不够,这女子是目标是顾公子,这番举动是要引起顾公子的注意呢。
而风过杨柳,拂过溪流,溪水清可见底,日尽花长于两旁,环绕着众人,绯红的花盏随着溪流之上的薄烟摇摇,愈发不真切地笼罩在温孤齐身边。
温孤齐只是单手撑着脸,冰蓝色的裙子似被那寒水烟弥漫了一般,就如从寒水烟里长出来一样。
整个人高洁而遥不可及,飘渺无定。
顾云旗看着温孤齐,两人毫无顾忌地对视,视线穿过人影,交集如聚,两人的视线之中都有压不住的危险之意。
旁边的人却感觉不到两个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反而觉得温孤齐有意勾引。
众人心下愈发鄙夷。
这到底是谁家的螟蛉之女,怪是不要脸的,就差把要勾引顾公子写在脸上了。
难怪能这么漂亮呢,说不定就是什么花魁一类的不洁出身。
温孤齐对周围不善视线似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依旧眸光如聚盯着顾云旗,而举止轻佻,并不十分庄重,随手拿起竹筷子放在空盘子上,
“四机当数气机,地机,事机,力机,四机此言首出吴子论将,顾公子,此话对也不对?”
顾云旗细长的眸子微眯,愈发显得魅意更甚,眼神中有探究地看着这个并不认识的貌美女子,
“对。”
温孤齐弯唇轻笑,本是嘲讽的笑,却不会让人觉得他那笑倨傲鄙夷之意极盛,还易让旁人无非是故意为之,这张脸平日平静拘谨,但一旦眸光流转,丹唇逐笑开,便有说不出的恣意风流,极有攻击性地撞进人心里。
更何况绝色如此,还身处薄烟之中。
烟视媚行,风流潇洒。
明明一个是形容女子的词语,一个是形容男子的词语,却能够极融洽地结合在一起用在此刻的温孤齐身上。
在座男子的视线皆不由自主凝在温孤齐身上。
顾云旗眸色深了几分,手不自觉地轻敲着画扇的白玉扇骨。
银箸花碟反射着溪水的温润光泽,从杨柳间落下的细碎斑驳阳光在他细眸中陆离。
他眼前冰蓝衣裙的女子寸寸入目。
温孤齐在盘子上的四根筷子旁边添了一根,
“既然顾公子知道四机出自吴子论将,想必也是知道论将开篇的五慎的。”
顾云旗本就天生上扬的唇角往上挑了一挑,微微挑眉道,
“不知姑娘提五慎,是有何指教?”
温孤齐淡淡道,
“《论将》所论就是将领应有之能,所谓顾公子所言四机动军魄,此间军魄应该是指三军将领无疑,毕竟除了将领,也没有别的人可以称为军魄。”
顾云旗也微垂了眸子,眸中光影迷离,隔着薄烟更看不清楚,他撑着头看向温孤齐,
“军魄所指自然是将领,三军之中将领为尊,是整个军队的主心骨,发号施令,摆阵领兵,言为军魄难道不合适吗?”
温孤齐却眸光冷冽,
“吴子《论将》已然把将领之能开篇即提,即是五慎,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
“四机只是理中的列举观点,并不能代表其他四慎,只占将领必修之才的五一,试问顾公子,五慎只占一慎,如何动军魄?”
顾云旗的眸子一瞬沉下来,而下一刻他却露出了笑容,眸中含义意味不明。
江若弗捏了一把汗。
世子如果以她的身份得罪了顾家,只怕往后会有麻烦。
在座众人虽然不知什么论将五慎,但也听得出来,顾云旗用这句诗里的四机概指将才之能的用法是不对的。
他们听不懂没有关系,但是,顾公子听懂了。
而且并没有反驳回去,这就证明,顾公子所作诗词确有纰漏,驳无可驳。
众人看向温孤齐的眼神变了。
那些之前心里认定了温孤齐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为了吸引顾云旗注意的人,此刻皆是心中一沉,缄默无言。
这女子,当真懂这诗句,能找到顾公子的纰漏!
温孤齐依旧目光漫不经心,只有顾云旗看见,那盯着他的眼神之中带着如何锐利的锋芒。
顾云旗的指尖滑过画扇扇骨,下一刻竟是“啪”一声扬扇笑道,
“姑娘所言极是,是顾某疏忽了。”
他天生的笑唇轻扬,
“姑娘学识渊博,眼界亦不下男子,被姑娘指正,顾某不胜荣幸。”
画扇上桃花叠叠映蔚,褐色的桃花枝条曲折而向上延伸,深红浅红的桃花争相绽开在他的扇子上,殊艳至极。
正如其人,妖艳鬼魅。
顾云旗薄唇微启,
“那姑娘方才还接了曲水流觞,是否有珠玉可见?也不枉费了顾某这一块抛出去引玉的砖。”
江若弗的心提了起来。
而温孤齐饮了那酒,却像是有些微醺,手撑着脸慵懒地看着顾云旗,
“贞元十四移芍药,七君启用帝天下。”
只是他语气浅薄,眸中波澜壮阔却令人生畏。
顾云旗手中扬着的画扇骤然一停。
他竟是直直地盯着温孤齐,眸光之中有按捺不止的惊讶。
温清岑酒杯猛地坠地。
亦是盯着温孤齐,心颤不已。
在座诸人竟是齐齐凝滞。
那话振聋发聩,清浅的语气似乎还响在耳边。
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惹人惊心。
看向温孤齐的目光再不是之前的轻蔑。
而是惊叹震撼。
方才那些漫不经心的轻佻举动,如今看来都成了不拘小节,肆意洒脱。
这句诗,没有再沿用之前的五字绝句格式,而是以七言填词成句。
单字的数,例如二四六八,都很容易找到对半折的数字,也就很容易对出下一句来。
但七、十四这种数字,谁人敢用?
七还好说,十四如何能找到填词的空间?
想用十四来行令,这简直就是天马行空的妄想。
十四不是什么整数,也不和单字的数一样,容易被人用来记录某些东西。
十四可是个素来无人用的数字。
十方九天八荒七星六国。
这都是容易引去记录总结些什么的数字。
但十四,几乎是个枯数。
可以说,在场只怕无人能以其作令接诗。
而且就算勉强对上十四,十四这句和七那句尚且还要语意通顺,语境统一,哪有这么简单!
可是这句诗厉害就厉害在了这里。
不仅仅将十四用对了地方,用得出其不意,还把七也用在刀刃上,语境突转直下,发人深省。
贞观十四谓之唐朝贞观十四年。
这是一个典故,出自吕温先生的《贞元十四年旱甚见权门移芍药花》
全诗概括而言,便是达官显贵把从外面买来正在开花的芍药花移植到新扩充的花园中,吕温在其中反问,不知道他们之中还有谁以国计民生为念?
当官的人不以国计民生为本,反倒本末倒置去追求那些莫须有的浮华之物。
而温孤齐不提吕温而后的反问,只说贞观十四移芍药,便是糜烂奢华的官宦生活。
下一句却笔峰一转,论了一句七君启用帝天下。
波澜壮阔,磅礴大气。
一下将整个诗句拔高起来。
直有让人仰视之感。
七君的典故,是七位贤德的君王启用了贤能的人才为官的故事。
昔商之兴也,伊尹为夏之庖人;
周之兴也,吕望为殷之渔父。秦之帝也,李斯为山东之猎;
夫汉之王也,韩信为楚之亡卒;
魏之伯也,荀彧为袁绍之弃臣;
晋之禅也,贾充任魏;
魏之起也,崔浩家晋。
故七君用之而帝天下。
十四的语境是在映射糜烂颓废的官场,而七的语境,却在说帝天下者必有贤能之士辅佐。
都是在论述官场人才,上下语境统一,反转突然而引人深思。
而且这七君的典故用得极绝,旁人一想到七,无非就是北斗七星,七月,七夕。
而温孤齐却用了一个几乎众人一时之间想破脑袋都不一定能想到的典故。
七君。
明白这七君的典故是从哪里来的人,这一刻看向温孤齐的目光都呆滞了。
这是《太白阴经》的典故啊!
而且妙就妙在《太白阴经》它也是兵法啊!
这是这个女子有意在接陈王世子和顾云旗的诗作范围。
在这么小的范围之内,还能作出这样令人震惊的诗句。
如果不是学富五车,不是才高八斗,不是对兵法修列,没有极快的反应力和短时作诗谋词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的。
因为这样的诗句,别说是随手所做了,就算是处心积虑思索许久所做,这首诗也是必定汗青有名,引得洛阳纸贵,人人追捧。
竟有女子有此等眼界才华!
温清岑的心脏在胸腔之中猛烈地撞击着,似乎要跃出胸腔。
顾云旗看着温孤齐的眼神愈发深邃,也愈发深不可测。
这句诗甚至不是人人都能听懂,一时被这修列工整的诗句镇住的人不少,反应过来忙找身边那些琢磨懂了的人问。
明白了这诗句之中的含义,众人却更加震惊。
却不再有力气嘲讽和嫉妒。
但一个人比自己强出太多的时候,他们只能仰望和佩服。
原来这个容貌盛极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傲人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