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因为夜已经深了,再送回去恐江家早已经关门熄灯,聘礼无法送还。”
“而且这说出去也是在不好听,除了青楼女子,实在是没有半夜收聘礼的,温家思及这一层也不敢送回,生怕让江家觉得自己在刻意侮辱,所以只能等到第二天白昼再送,而第二天白昼,若弗就在这花朝宴上大放异彩,从这一天起,若弗就已经不是寂寂无名的小庶女了。”
胡氏盯着陈璟,
“江若弗已经是在长安贵女公子之中人尽皆知的名字,更有才华傍身,惊艳四座,敢直对陈王世子比试射箭,贬顾云旗一个文状元诗文欠妥,而此二者不仅不生气,陈王世子反而将自己的扳指赠予她,顾云旗也对之表现出了极大兴趣。这是在场身份家世才貌最出众的两个男子。”
“连这两个男子都对若弗刮目相看,更别说在宴会上面其他人。”
“温家之前提亲的时候尚且还没有人给若弗提亲,但是从这场花朝宴之后便不同了。”
“若弗她是唯一能令花朝宴之中最出众的两个男子侧目的人,温家与江家比或许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大礼低娶庶女也是叫人不好拒绝,但是自花朝宴之后,温清岑对上的就是陈王世子和顾云旗,你觉得他与此二人相比,还有什么胜算?”
陈璟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其中会有这么大的弯子在绕。
胡氏面色沉静,
“就算是与陈王世子和顾公子没有了后文,但宴会上也有不少其他公子一定会趋之若鹜,自今日开始便会有人上门提亲,有人暗暗向江家表达联姻之意。”
“否则你以为若弗为什么独独点名道姓挑战陈王世子武,力压文状元顾云旗文?”
”若弗不是那等子爱出风头的人,但是她为了往后,不得不这么做。”
胡氏语气淡然道,
“之所以娘和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也能学学,知世故而不世故,有锋芒却收敛锋芒,这是江若弗的优点,娘虽然因此对若弗改观,但却愈发觉得若弗更生动,不再是一个白纸一样只写着善良大方的人,在她那种环境下生存,能修得这份心机是好事。能保留一份善心却是极其不易的难事。”
“她这件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只需要知道,她做这件事的初衷只有一个。”
胡氏目光炯炯,
“就是不想嫁给温公子。”
胡氏起身,
“若弗最需要的就是安定和尊重,这一点陈家能给她,而你最需要的就是有一个人能够扶持着你走,不让在你父亲致仕之后,你的后半生因为不通算计而潦倒。”
“若弗虽然年少就有极深城府,但到底是个好孩子,心眼不坏,这样的姑娘,她若是嫁给你,便会一心一意对你,往后全心全意为你规划计算,她城府深懂得谋算这一点便成了她的优点。”
“娘希望往后她要扶持你,能扶持陈家。”
“平心而论,这个孩子确实不错,而且也是最适合你的,娘和你父亲也着实喜欢,恐怕若弗心里也有一杆秤,知道衡量适合这两个字的份量。”
胡氏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
“你之前或许有些不自信,觉得若弗会拒绝,娘现如今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你,你也好好想想。”
“娘愿意让你择她为妻,不仅仅是因为你喜欢而已,而是因为她的性情是最适合你的,也是最适合陈家的。”
“若是只有善良大方,现在在陈家定然过的称心如意,但当你不再是丞相之子,太后娘娘也不能袒护你的时候,她若是只有单纯善良,便会与你无法历经风雨,但巧的是若弗并非那般性情单一的人,有城府在一些舅姑眼中是缺点,但在我和你爹眼里却是难得的优点。”
“她想必也愿意安定下来,不用再受前十几年的苦。”
胡氏起身把那华胜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极精细的陈黎花瑟瑟华胜,华胜面上有点点白色,远看不见,近看乍见像是花上的斑点,但仔细看去见却见连接成一个陈字。
“送华胜,你送出去起码要让人知道这一支华胜到底是谁送的,月遂谁都可以送,但唯独陈黎花,一见便能想到你。”
陈璟一直以为胡氏不知道他私下自己送华胜给江若弗的事情,却没想到,原来胡氏什么都知道。
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一朵陈黎花,晶莹剔透,巧夺天工。
一样是价值不菲,但是这一只簪子,却一见便能想到他陈家。
娘原来一直都知道他送月遂华胜给若弗的事情。
却一直没有责怪过他。
陈璟只觉得心上五味杂陈,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胡氏把那装着陈黎花华胜的盒子合上,
“你心性单纯,虽然从小见高门囹圄,但到底是我和你爹将你护得太好,一直少有城府,选中若弗是你的决定,也未必不是爹娘的意愿。”
“我已经求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亦觉得你需要一个能扶持你的正妻,只是若弗并不止一个人在求,听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有别的身份高的人在你我之前向太后娘娘求过她的婚事。”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江家选出一个顶优的女儿来,若是江若弗不能成为那个人,这桩婚事就作废,毕竟要过世人的眼,你丞相之子的正妻,内史庶女是撑不起来门面的,只有江家大宗嫡女才够格。她的身份要提,则需她自己努力,想给她提身份的人不是一个二个。”
“而她不能成为那个人的话,太后娘娘也会降旨给她,娘的猜测,这旨意是另外那一个人为若弗求来的。”
陈璟不解,心间酸涩,
“娘不知道此人为何人?”
胡氏扇着扇子,
“大抵是温家吧。”
“早些休息,明日是花朝节最后一日,我替你递了帖子给江家,邀若弗一同出游。”
陈璟重新打开华胜盒子,指尖拂过那陈黎花,之前觉得很轻易,也很简单的事情,这一刻好像都变得复杂沉冗起来。
陈璟的心情沉重,看着窗外那半弦月,久伫不去。
她为了不嫁到温家,才有花朝宴那些举动吗?
那她会否有另外想托付的人。
温孤齐落座,颂卷将烛台点明,递上一张卷曲的纸条,
“这是唤琴传回来的消息。”
温孤齐随手接过,看过之后顺手就在灯台上烧了。
纸条上的火竖着燃烧,都染得他指尖火色。
门客不解道,
“为何世子要绕一个大圈子让端王世子娶江家的四小姐?”
温孤齐眉目冷峻,在火舌的倒映下,玉色却愈发疏离冷漠。
“解决难题。”
是江若弗的难题。
也是他的难题。
他不是什么容人欺辱到头上还能置之不理,纵容其一直这样下去的圣人。
他也不会因为江抱荷是女子就轻易放过。
江抱荷肆意欺辱之时,亦未曾想过江若弗是女子,更是姐妹。
火光在他面上垂怜,瞳孔中有深夜的墨蓝,好似浸过世上最冰凉的潭泉一般,在明月里照映过一轮依旧冷冽。
若他天生是好人,不会有机会活到现在。
门客恭敬道,
“端王世子的消息皆由唤琴处来,但如今唤琴可用,只恐日后生疑,世子还是早日多埋细作。”
“不知这四小姐是否是世子安插的人?”
温孤齐的眼睛直视门客万不惑,
“不是。”
“细作亦不需要再安插,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端王不会再是威胁。”
万不惑一双眯眯眼只是笑着,
“属下明白了。”
只是万不惑心下却暗道,
明白个鬼。
世子叫他来仿佛是要找他来衬托自己。
所有的决定还是世子做,他能想得到的世子也想得到,甚至于比他更全善。
万不惑也奇怪,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不管在哪里,做一个门客,真的只需要坐吃等死,每天嗯嗯哦哦明白清楚尚需时日就够了吗?
他在陈王府领禄两年,真正干过的事情只有去青楼买回了唤琴这一件事情。
而且本来唤琴也不是为了做细作买的,他是看着唤琴实在琵琶弹得好,想着世子平日里尽是愁眉不展,上次一起听曲的时候还揉着太阳穴说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聒噪。
万不惑才把唤琴买回来,想让唤琴弹弹曲子哄一哄世子。
谁知道,唤琴第一次弹给世子听,世子就越过座位起身,单手钳制住唤琴的下巴,垂眸盯着唤琴,像是要把唤琴每一个地方都看清楚,那眼睛锐利得像是鹰一样,虽然动作暧昧,却根本没有半分**的旖旎。
当时万不惑背后冷汗涔涔,心里开始暗怪自己多此一举。
唤琴跪坐在地上,被钳制住下巴,被迫抬头看温孤齐。
温孤齐只是迎着夜风,淡淡道,
“就她吧。”
万不惑当时还不解,什么就她吧。
直到温孤齐把唤琴送到了宋淮常出没的秦楼楚馆,刻意让宋淮英雄救美,再为唤琴赎身。
万不惑才明白。
原来是在说安插在端王世子身边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