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能力亦有资格去拥有更好的,你也会有自己选择的权利,遇见不喜欢的人时,不要因为对其说了两句重话就后怕,担心这个顾虑那个,你本身是敢去说亦敢去做的,为何要压抑自己?”
江若弗抬头看着温孤齐,星火好像那样远又那样近,缠绕在他们之间,牵引成线。
温孤齐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江若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
世子好像对她说的话越来越多了。
似乎对她笑得也越来越多。
温和多过冷冽。
而现如今的他,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世子是顶顶聪明的人,看得出她所有的装腔作势,所有的故弄玄虚。
那次对上端王世子,她初时确实是丝毫不畏惧地与之周旋,可是到了后面只是端王世子稍微的一威胁,她就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陈王世子,没有这么多任性的资本,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江府庶女,如果真要针对她不要紧,可她身后还有家人。
后来倘若不是世子来了,她恐怕不知如何收场。
是她在世子身体里的时间太多,总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身份尊崇的世子。
其实并非是多感觉自己身份出众所以桀骜不驯,而是作为世子的时候,她确实大部分时间不用再顾虑这么多别人的眼色,不必小心翼翼的去考虑每一个人。
尽管并不需要权利和气势做擂台,但只要在世子身上,想到世子那副风轻云淡,天生贵胄的样子,她仿佛一下子就有了底气,作为陈王世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以至于每每她换回来的时候总是需要时间适应。
但面对别人时,她确实少了份卑微,多了一股莫名的底气,这底气并非是身份地位带来的。
而是世子带给她的,只要每每想到世子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时常学他的举止言行,仿佛在不经意间,自己也自信了起来,不再那么怯弱。
温孤齐的手缓缓抬起,落在了江若弗的发上,
“有很多事情,你不必怕。遇见了事情也不用慌张,都有我给你兜着底。”
江若弗的发上传来奇异温柔的触感,温孤齐像是在摸小猫一样慢慢的摸着她的鬓发,捋顺她的每一根毛,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江若弗的心不自觉地狂跳起来,
“世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温孤齐对她浅笑,桃花眸像是酝酿了漫天坠落的星光,流线似地如珠玉而坠,砸进她的心底,铺满她的心怀。
江若弗握着手上和木盒,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直,只余下温孤齐在慢慢地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如斯。
这样高大冷冽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钢铁化为绕指柔的一刻。
所有人都只见他冷驯疏离,鲜少见温孤世子和颜悦色,浅笑安然。
哪怕是太后娘娘。
唯有她能见。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世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她说出这一句话,像是用尽了余生的勇气,一个一个字地艰难地说出来。
她看着他,不敢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生怕会错意。
温孤齐弯了弯腰看她,低声反问道,
“什么时候?”
眸子温柔如此一夜的夜风。
江若弗咬紧了下唇。
往事在夜色和江潮之中慢慢席卷而来。
那是她及笈的日子。
大夫人自然是不会多管她,亦不必提给她办什么及笈礼。
但其实只要江抱荷不过来找茬,江若弗已然是谢天谢地。
那一日,似乎格外平静。
江抱荷没有找她麻烦,姨娘也没有被叫去主院问话,哥哥的状态也很好,和小玉在院子里玩着闹着。
那一日的阳光极烈,烈得她走在街上,都要举起手掌遮着脸,才能睁开眼睛看路。
初夏方至,骄阳似火。
姨娘从地砖下捞出一把碎得不能再碎的银子,还夹杂着一些铜板,小心翼翼的用布包着交给她。
那是姨娘攒了三年的钱,一文钱一文钱地攒着,偶尔能拿到那些微薄得甚至不如下人的月钱,姨娘就几文几文地扣下来,每次都往地砖下面藏,而且攒的时候还提心吊胆,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转移一个地方,生怕被发现。
这是姨娘给她的及笄钱。
是给她买笄簪的钱。
姨娘小心翼翼把碎银和铜板上的土擦掉的样子仍旧历历在目。
带着一份终于夙愿达成的喜悦告诉她,旁人有的,她也要有。
她及笄了,应该有一支笄。
姨娘捧着那把钱递给她的时候,她好像没有什么喜悦,而是鼻头一酸。
看着姨娘为了几两银子能开心如斯,将那些一文钱的铜板都擦得干干净净,不使她拿出去太丢人的时候。
其实江若弗更多的是无奈。
她看着姨娘小心翼翼擦铜板的样子,只是一阵阵地心酸。
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往后还会过下去。
她的亲娘,她不能叫娘,还要一直叫姨娘。
她的姨娘要蹲在漏雨漏风的窗子边上,用双手扳开那一块满是青苔泥痕的地砖,在泥土里一点点刨出一个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的布巾上。
然后欣喜地捧着钱告诉她,这是为她攒下来的及笄钱。
让她去买一支笄。
其实就这么些钱,能买什么笄呢?
可是她不敢告诉姨娘啊。
只是装作欢喜地接过去,转过身的一瞬间泪盈于睫。
那是他们一家三口苦苦支撑,有上顿没下顿,担惊受怕中攒下来的所有钱。
是他们拥有的唯一。
她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偷偷从小门出去,决意要买一支笄。
虽然小门只供下人使用,但是她这般处境,和下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这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偷偷跑到大街上,长安街总是这样,每每过一段时间,总有新商铺如雨后春笋般开起来,还多了一条新街,听闻是首富温家专门开的玉石街。
只是那和她没多大关系,温家不温家,与她是两个世界。
她尚且在活下去的泥潭中挣扎,而温家是首富,但她听说,说温家刚开玉石街,所以十日之内免费替长安百姓融金银首饰。
她掂量了一下手里布包中的银子,心里其实没有准数。
忐忑地走进玉石店里。
伙计称量那银子重量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握紧手,攥紧了指尖,手心微微出汗。
听说不够三两,是不能免价融的。
她的心七上八下,直到伙计放下权称告诉她,正好三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的时候,她才像是两军对阵多时,疲惫不堪,将将要倒而听见凯旋铃的兵卒一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三两,还好,
是三两。
够了。
等待的过程十分焦灼,伙计问她想融成什么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道,
“银笄簪子,要一根长银笄,细一些无所谓,成色差一点也无所谓。但只要看起来是一根笄就可以。”
伙计的表情有些奇怪,
大部分来融碎银子的人都要融成整枚的银锭子,少数要融成银块,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要融成首饰的。
毕竟这些银子已经是碎银了,这些边边角角难免藏了不少的杂质,这银子可就不够纯了,融出来的颜色也并非一等一的好看,那些用来做首饰的银大多是纯银,花白花白的才好看透亮。
更何况就算是做成了笄,因为这是免价融的,所以也只能融最简单的样式,再做其他样式就要加钱了。
大部分来免价融金银的人肯定都是不愿意的。
伙计再三询问要不要融成别的东西。
可是他眼前的少女再三肯定,就要一支笄,别的都不要。
就这样,江若弗拿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支笄。
是她十五岁的及筓礼。
与好看二字几乎不搭边。
可是江若弗将之握在手里的时候,突然就生出了一股真切的喜悦来。
明明那只是一根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簪子,就算是掉在她其他三个姐妹面前,她们也不会看一眼,会选择抬脚跨过去的那一种。
可是江若弗握着那根笄簪的时候,却欣喜十分。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姨娘捧出那把碎银子时的喜悦。
仿佛这一根银簪子此刻对她来说便是世上最珍贵的簪子,价值连城,千金不换。
她终于真切地有了一点及筓的感觉。
她走出玉石店的门的时候,太阳依旧很大,直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江若弗抬手挡着阳光,不远处忽起一阵人声喧闹。
众人纷纷四散开来,马蹄急踏的声音远远从长街的那头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而江若弗正站在路边用布小心翼翼地包起那根得来不易的银簪子。
马鞭的声音传来,长风疾厉地传荡过街,江若弗无意间抬起眸子。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明阳肆意挥落,她起初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待她适应了光线,便有一人直直地冲入她的瞳孔之中。
为首的那人面容俊美,烈阳下如神铸,身上穿着华贵的银白色云锦,用金线并不明显地绣着张牙舞爪的神兽麒麟,可是那金线在阳光之下却熠熠生辉,闪耀着极辉煌的光泽。
衣袖翻飞,玉冠墨发,薄唇高鼻,眉宇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