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惠跑着拉着陆羽到了南台,伸长脖子去看那人群之中的花神。
陆羽好笑地看着她,忽然将她掐腰抱起来,尹惠突然从人群之中突出来。
尹惠有些惊讶,错愕道,
“陆羽!”
陆羽笑着,
“要看快点啊,你这么重,我可举不了多久。”
尹惠来不及和他多言,抬眸向花神望去,却因为隔得太远,始终是看不太清楚,
“陆羽,我们也去到前面去排队看看吧。”
陆羽将她放下来,尹惠几乎是靠在他怀中,陆羽单手扶稳她,笑着道,
“好啊。”
尹惠面上绯红,猝不及防对上了陆羽的眼神,贝齿轻咬下唇,旖旎的温度在相贴的肌肤之间游走。
恰时烟花升天,红紫映面。
十六年里来芳心无依,此刻直煞得缠绵悱恻,缘分天定就人。
尹惠低下头,任陆羽牵着在人群中走。
梅花花神笑着给每一个人说祝词,信众源源不断而至。
礼官放白鹭十只,振鹭于飞,翼大尾短,翅广而圆,高高盘旋在空中。
昂昂噜噜的叫声连绵。
传闻梅妃葬身之地有梅花树,常有鹭鸶栖息。
于是在信众的头上,那些白鹭鸶飞旋着,好像在绕着梅花花神飞舞,挥舞翅膀缓慢,渐渐再入水中。
花灯海浪之下的人群骚动更甚,一路人群参拜,被点化赐福。
终于轮到尹惠和陆羽,但尹惠初衷不过上前看看热闹,之前手里拿着的花也被挤掉了,她手足无措地看向陆羽,不知道要做什么。
毕竟他们两个没有梅花。
梅花花神却看着他们轻笑,笑容和蔼,轻轻挥着团扇引他们上前,
”来。”
尹惠茫然,而陆羽脚步坚定地牵着尹惠上前,恭敬地弯下身子,递上自己手中的画扇。
那扇上镂空镌刻的花纹正是梅花。
梅花花神接过陆羽的扇子,轻转一圈,以扇尾轻点尹惠的额头,却故意问道,
“姑娘要向本座求些什么?”
尹惠紧张道,
“求……”
“…求的是……”
陆羽却毫不含糊,坦然朗声道,
“求娘娘佑长安城东十三陆氏长子陆羽与长安城西第一尹氏长女尹惠两情相悦,早日成婚。”
尹惠惊讶地侧眸看向陆羽。
梅花花神展唇而笑,
“好。”
“赐福陆氏陆羽与尹氏尹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梅花花神轻点陆羽额心,
“恩爱长久,两心不移。”
陆羽握紧尹惠的手,转为十指相扣,两人双双跪拜。
陆羽朗声道,
“谢娘娘赐福。”
尹惠自梅花花神手中诚惶诚恐地接过那把画扇。
陆羽拉着她回到人群之中。
尹惠的脚步停下,却不敢直视陆羽,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羽忽然倾下身来看着她,极近的距离令气息纠缠。
她可以看得见他的每一根睫毛,和他毛茸茸的细小绒毛,还有那双少年毫无畏惧,清透而具有攻击力的眼睛。
陆羽看着她,浅笑道,
“尹惠,如果我上门提亲,你会开心吧。”
尹惠看着他,瞳孔不自觉放大。
陆羽直起身子,握紧她的手,像是从来没有说过方才的话一般,牵着她浅笑而走。
尹惠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方才陆羽的话。
都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就没有分开过。
沿途的街上有很高的灯柱子,悬挂着一串串极长的灯帘,还有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背着背篓满身挂着灯笼向过路的人叫卖。
“十文钱一个,许愿灯笼。”
“很灵的,去年有个姐姐买了挂在灯柱上祈求正缘,我看今年都抱孩子来了。”
“都来看看啊。”
“许愿灯笼,月娘保佑。”
“许愿灯笼,十文钱一个”
“都来看看,都来看看,十文一个。”
尹惠见那孩子衣衫上全是补丁,起了怜惜的心,拉住陆羽,
“我们买一个灯笼吧。“
陆羽停住脚步,
“你想许愿?”
尹惠摇摇头,
“他的年岁这么小就要为生计所迫,出来卖东西,我想能帮一点是一点,而且买个花灯虽然不算有用,却是无伤大雅的。”
陆羽只看了小男孩一眼,便道,
“你只买一个灯笼,哪怕是买最贵的也帮不了他多少。”
虽然这么说,陆羽却走到那小男孩面前,掏出一锭银子,
“给我一盏灯笼。”
小男孩见陆羽拿出了一整锭银子,眼睛都直了,
“请问公子要哪一个。”
陆羽把银子放在小男孩拿着的托盘上,
“自然是最贵最好的那一个。”
小男孩忙不迭取下背后架子上挂得最高的那一个,递给陆羽。
可陆羽却没有伸手去接,随手扬开扇子扇风,
“你这一日卖花灯能挣多少银子?”
男孩挠着头,大方落落地笑了笑,倒也不隐瞒,
“只有花神游街和中秋夜,上元节,七夕节能卖的出去,平时摆摊时没人买的,过节好的时候一日能赚一两多,不好的时候也能赚到半两银子,省着些也够家里吃喝一个月。”
陆羽用扇尾挑起花灯的绳把,
”灯做的不错。”
“百聚楼常以灯作穹顶,几乎过一个月就要大换,除此之外,清风阁,邀月阁,甚至于绮罗阁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都是常换花灯的,你这些花灯放在平常人眼里也就是过节的添物,放在酒肆茶寮,秦楼楚馆,烟火之地,却是日日都离不开的。”
小男孩懵了,乌溜溜的瞳孔看着陆羽。
陆羽道,
“你在街上卖花灯,不如去和那些迎客的地方卖。”
小男孩踟蹰道,
“那些灯都有大师傅做吧,我的灯怕他们不要。”
“我就是一个野路子,做来能赚几个钱糊口帮衬就不错了。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陆羽笑了笑,
“初夏来了,季节变易之时成批更换灯笼,城中如今没有专门成批做花灯的工坊,都是找私人。”
“因为急着用,那些大师傅又来不及做,便不能及时更换,若是你拿着你做的灯笼立刻找上门去,价格是大师傅的十中之一,迅速补齐大师傅没能做完的那些,让寮舍馆肆能迅速换上,别说是做得不及大师傅,就算是只能及其一半,只要乍一看看不出问题,那些寮舍馆肆都会直接要。”
陆羽给一个毫无干系的孩子解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而且头头是道,气态坦然毫无高高在上之感。
尹惠看着他,不自觉看呆了。
陆羽拿着灯笼,半撩着眼皮看着,
“灯笼做得着实不错,有此能力,找那些大师傅拜个师,路子自然会更多。”
“这银子不用找了,我不喜欢带碎银。”
陆羽牵着尹惠,
“走了。”
尹惠如梦初醒,
“哦。”
小男孩站在原地,似乎还在消化方才陆羽说的话,不一会儿,陆羽和尹惠又听见了他嘹亮的叫卖声。
尹惠道,
“没想到你还懂买卖的事情,还知道城里没有专门做观赏花灯的工坊。”
陆羽笑笑,
“去年宫宴,还是我爹操办的制用礼单,结果制灯的司事突然惹事下狱,也没有徒弟,没有传承手艺的儿子女儿。”
“当时我爹焦头烂额,最后我带卫尉一起,高价买了长安城里大半茶楼酒肆的装饰灯笼,说是买,其实是我名声在外,纨绔的名头一压,又带着宫里的禁卫,没谁敢不卖给我。生怕我闹事。”
尹惠的眸光移向陆羽。
陆羽的表情毫无不悦之意,仿佛在说一件好笑地别人的事情,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就连宫里也很少注意这小小的花灯。”
“做正经花灯的工坊有,但是大多接不了花灯,花灯讲究做工精细,装起来好看,会转会飞,还有组合的机关,穗子编制繁复,一般用花灯的地方大多有特定的大师傅订货,一旦师傅出了问题,难以为继,这就是一个麻烦。”
“我发现之后,在长安找了几个平日里卖花灯的小童,给他们钱,让他们在大师傅手下学艺,这些孩子年纪小,学东西快,但没有经商的思路,不知道跟一个师傅,继承的不仅仅是本领,还有人脉和销路。”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你买一个灯笼他赚不了多少银子,但给他一个出路,他或许下半辈子都能吃饱饭。”
尹惠此刻听懂了,追问道,
“那你找人跟着大师傅学,以后是要把他们送进宫里专门做灯,以防往后再有这种情况吗?”
陆羽一只手那折扇挑着灯笼,一只手牵着她,
“送到宫里多吃亏,保不齐那一日就掉了脑袋。”
尹惠不解,
“那你是?”
陆羽慢慢地走着,照顾着她的步伐,
“自然是缺水引水,缺粮种粮,城中没有制花灯的工坊,那我便起一间,若是宫中要,便和工坊谈,也不必那些孩子往后也进宫里提心吊胆做活,还可以接民间的事情做。无论有没有大宴大节都饿不着。”
“我初心是希望我爹能少为这些琐碎事情操心,若能帮这些家境贫寒的孩子,倒也是个不错的善举。少府握财,握的就是自己的命,但凡有一点儿纰漏都足以来一个中饱私囊的罪名,得先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