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花神,无论扮演是西施还是张丽华这些出名的美人儿,大抵都有些叫人兴趣缺缺了。
本身就是连一月花神也比不得的,更遑论跟顾曳灵这等高门出身的女子比对。
虽然都是貌美的女子。却始终少了顾曳灵那股疏离和高不可攀的感觉,亦是少了一月花神那份和蔼亲切,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和往年的差不大多罢了。
江桑游走在人群之中,面色平淡,但是眸中却有落寞之意。
手中握着的木槿花枝干也被他捏的有些蔫了。
江若弗被胖婆子叫起来,推着她把沉重的花鞋穿上。
江若弗却发现自己弯不下身子,太过繁复厚重的衣裳让她弯一点腰都困难。
胖婆子,正打算要弯下腰给她穿鞋,方才那个红衣女子却突然推门而入。
江若弗赶紧将团扇拿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红衣女子毫不忌讳地蹲下来给江若弗穿鞋,丝毫没有架子。
江若弗下意识退了一点。
红衣女子拉住她的脚腕,声音沙哑如烟,依旧有上调的尾音,每个字都说得极慢,
“雍姑娘,我原本也就是个给人穿鞋的。往后见着你,谁也不知道谁能比谁富贵,谁要给谁捧鞋,你怕什么?”
“难不成怕我一个小小坊主吃了你?”
红衣女子给江若弗穿完鞋,抬起头来看江若弗,江若弗此刻拿团扇遮着脸,只是隔着纱做成的团扇,依旧能依稀看见她的五官轮廓。
红衣女子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睛,
“雍姑娘?”
江若弗压低声音,
“是。”
红衣女子眸光更诧异。
江若弗握紧了团扇扇柄。
她把江若弗的团扇拉下一点,江若弗猝不及防,露出了自己的眼睛。
红衣女子愣了片刻,却又忽然绽开了笑容,抱着胸居高临下道,
“姑娘既然来了,那就好好扮演花神吧。”
“是不是都无所谓,你这长相到底也够了。”
“大娘,把她送出去吧。吉时到了,十一花街已经放了烟花了。”
胖婆子不疑有他,而红衣女子转身之时,还抬眸瞧了江若弗一眼,眸色深深,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红衣女子拿起自己方才放在桌上的烟杆子,顺手敲了敲灰,
“姑娘,既然你来了,那五百两便给你,想必你也不知道,参加这场花神游街的花神,每个人都能拿到朝廷发的五千两,这五千五百两我都会送到你手上,上画舫的时候记得给我留个名姓,别叫这五千五百两没了主子,朝廷发的,不要白不要,你得自己拿着,我不收这种不义之财。”
江若弗忙道,
“雍氏的父亲病重,坊主既然答应过,这银子当留给她。”
红衣女子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倒还是个有善心的主。“
“雍氏的爹,我早就叫人治了,请名医花的银子可不止五千两,倒不知她竟然临阵脱逃,白费了我这番心思。”
“好了,那些侍女们都已经列队出去了。”
“大娘,把我们的洛神好好的送出去吧。”
胖婆子没能听懂红衣女子和江若弗之间的对话,只知道低头听话,
“是。“
“雍姑娘,跟我来吧。”
胖婆子引江若弗到轿撵之上坐着。
那轿撵四面是纱,坐上去也不大舒服,有画得青面獠牙的轿夫准备抬轿,对江若弗笑道,
“姑娘别紧张,这扮演花神都有第一次。说不定你今年扮了,往后还能扮,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乐不思蜀,而且都是别人仰你鼻息,抬头瞧你,不用你去讨好别个,你好好的坐着就是了。”
虽然脸上画的恐怖,但那几个轿夫却和蔼可亲得很,如同长辈一般,悉心安慰照顾江若弗的情绪。
而且看起来年龄都大抵在三四十岁左右,身上肌肉发达,衣服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已经抬轿多年。
其中一个略矮一些也略胖一些,笑起来很是憨厚的轿夫道,
“姑娘别怕。我抬轿子已抬了二十多年了。这么多花神轿夫里头,就数我们八个人这一组抬轿子最稳。”
他羡慕道,
“去年我女儿也扮过花神,只是她年岁还小,没有你这般出落得好,别看我们脸上画的吓人,你也就是和我姑娘一个年纪,我姑娘都不怕,你也别怕。”
江若弗点点头,心中涌起暖意,紧张也去了些。
红衣女子靠着画舫的柱子,慵懒道,
“侍女出完了。现在就走吧。”
几个轿夫一鼓作气将轿撵抬了起来。
江若弗登时悬空,空落落的。
心也突然跳的很快。
她好像都能听见岸上的人声鼎沸,还有嬉笑玩闹声。
她攥紧了团扇柄。
现在,岸上还和之前一样有那么多人吗?
为首的轿夫喜气洋洋地喊一句,
“走喽!”
轿夫们开始步调一致地走出画舫。
外面的江风清爽,江若弗提着一口气,始终心跳如雷,手脚冰冷。
当轿撵出画舫的那一刻,她正襟危坐,不敢有一丝马虎。
顾及着身上那些容易掉落的钗环珠佩,她一动都不敢动。
此刻才上堤岸,离岸上还有一段距离。
她能感觉到岸上已经有目光投向她这边。
只是比起方才的五月花神来说,属实少了太多。
但少一些也好,江若弗的心没那么慌了。
没有之前她以为的那么多人围观。
大抵是因为她已经是最后一个花神了。大家都已经没什么心思了。
这一路过去应该都不会有太多人罢?
她也不会说什么祝词,心里七上八下的,只等得着到时候旁边专门提示的侍女提醒。
这一着完全是没有任何准备,硬着头皮也得上。
此刻岸上提着花灯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了,一是因为只要拜前面十一个中某一个花神的人拜完就走了,二是因为时间晚了。不少人都回去了,也因为前面已经有许多花神,所以有许多人都跟着花神去了其他的街。
岸边已经是空下许多,比不得一月花神下画舫的时候那般众星拱月,万人簇拥围观。
众人只见远远的就有礼官扔鞭炮开路,一时白烟弥漫。
白烟袅袅散过江若弗的面孔,如江面上泛起的寒水烟一般,飘渺轻薄。
江桑拿着自己的木槿花站在岸边,不少人挡在他的身前,而他垂眸,并不往前走。
刚开始看一月花神的时候,他尽力站在前面,而如今四周都已经空了,有大把的位置让他看见花神真容,他却已经有心无力,哪怕被挤到后面。也没有再上前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一些什么。
明明是虚无飘渺的事情,是他妄自给那个梦加上了太多的期望和希冀。
其实没有才应该是正常的。
江若弗被抬着上街了。
而江桑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他总感觉有些异常。
身后的人,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他不经意间回身看了一眼,只见众人皆静,肃穆十分。
花神长长的深蓝色衣摆蜿蜒在地上,此刻已经没有多少小孩子在街上乱跑了,也就没人来给这最后的花神捧裙摆。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他看着坐在步撵之上的那个身影,忽然停住了自己离开的脚步。
他竟然一步,两步,三步,慢慢地往回走去。
往十二月花神的方向走去。
人群一反常态地严肃,徐徐跟着花神的方向走,竟然没有人在喧闹,也没有人在街上乱走,皆是跟在花神背后肃穆地走着。
大街上灯火通明,花灯簇拥,本该是人声鼎沸的地方,此刻却一片沉寂。
极为反常。
江桑握着那支耷拉的木槿花,一点点错开人群,越过走在前面的人。
墨蓝的天空完全倾倒下来,和那江面融为一体,好像人的神思也颠倒了,此刻失魂落魄,无所依附。
他披着夜色和散漫的烛光行走在人群之中,那轿撵始终离他有些距离,不知道为什么,江桑忽然跑起来。
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在指引着他往前走,往前奔跑。
他丢掉了手中的木槿花,跟上步撵,那步撵的纱幔被白烟浸泡,里面坐着的人被烟朦胧得看不清楚。
灯火被白烟疏离,变成茫茫夜色中的一点点明点,寂寥离散。
只能看见迷茫的大雾之间,有个女子坐在撵上。
雾大得人看不清下面抬撵的是人是鬼,亦或是没有人在抬轿撵,只有烟云而已。
夜色茫茫,白雾拦江。
江桑似乎被眼前的景象猛地击中。
梦里的一切都像潮水一样袭来。
梦境与现实有一瞬间的重叠。
而他眼前,那烟雾慢慢散去,步撵上的女子慢慢露出真容。
女子发上簪着两支金珠雕玉九尾凤钗。
步摇坠子极长,华贵的镂金玉珠如同梦中一般,散发着琉璃般的光泽,呈现半透明色,在烟雾涤荡之间,若隐若现,若有似无。
坐在轿撵上的女子睥睨众生,像是在看下面的人。却又不像是在看,那长眸俯瞰着众生,似乎众生在她眼中都是平等。
她带着那寒水烟而来,冷得像是广寒宫里的嫦娥,不食人间烟火,亦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