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温孤齐回答,陈后便道,
“十公主与你倒是个相仿性子。”
“也同你一般大胆,却没你这般文秀。”
“如今也快回宫了,但她的课业想必也是没怎么学,太庙那边日子清苦,不知她的性子如今被磨砺成什么样子,哀家有意要为她找一位伴读,在她出嫁前陪她读读书,下下棋,只要将她的性子压得稳重一点便好。”
温孤齐心下警铃大作,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陈后笑着,
“哀家觉得你很合适。”
“而且哀家觉得,以你的性子,想必十公主会喜欢你的。”
温孤齐立刻跪道,
“臣女才疏学浅,性子粗陋,心性也不够沉稳,若是做公主伴读,想必还要给公主添麻烦。”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女开蒙极晚,不久之前才入江氏学堂听学,之前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实在是不堪为用,才学之平庸,不堪与公主同学,只怕还要拖累十公主。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陈后面色沉了下来,
“能在花朝宴上有此诗作,证明你的才学不浅,陈王世子能够引你为知己,你亦不可能是浅薄之人。”
“哀家让你做十公主的伴读亦是有用意的。”
陈后转着手里的佛珠,
“哀家刚才说过,你的性子与世子相似,十公主与陈王世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尽管哀家让陈王世子自己择选妻子,但是世子妃的人选,不出意外就会是十公主。“
“你既然与世子是知己,性子有相似之处,你多陪在十公主身边,让十公主能够习惯与你相处,往后十公主嫁于世子,自然也能与世子相处自如。”
温孤齐忽然道,
“世子不会娶十公主。“
他声音清浅,语气却不容置疑。
陈后怀疑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
温孤齐一字一句重复道,
“陈王世子不会娶十公主。”
锦儿本来还笑着,此刻也面色一变。
将目光小心翼翼的移到陈后面上,果然太后娘娘面上的笑意不见了。
陈后沉声道,
“汝不过是区区江府庶女,如何敢妄言皇家之事?陈王世子会不会娶十公主,亦轮不到你来论断。”
温孤齐依旧跪在地上,
“还请太后娘娘恕罪,但世子确实曾经与臣女说过,十公主不在其择妻范围之内。”
“既然太后娘娘让世子自己择妻,想必这一切还要看陈王世子的意思,世子既然已经明确表达过不会娶十公主为妻,便是不会娶。”
陈后质问道,
“陈王世子连择妻的事情都与你说了?”
温孤齐还未开口,就听见外面的太监通传。
人未到,声先至,
“外祖母何必动怒,此番确实是孙儿与江姑娘坦言。”
大殿之外,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迈过门槛,白衣翩然,头发随意以羊脂玉簪束起,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风流俊逸,与平常的打扮很是不同,却更胜一份慵懒随意。
温孤齐向后看去,心不由自主的漏跳了一拍。
她来做什么?
江若弗根本没看温孤齐一眼,直接就走到了丹阶之下,
“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
陈后看起来面色并不太好,没有因为自己喜爱的孙儿主动进宫看她而欣喜,
“起来吧。”
江若弗直起了身子,
“谢外祖母。”
“本来得了外祖母的赏赐,孙儿应该是早早进宫谢恩,奈何外祖母实在是给孙儿添了一个难题。直到现在,孙儿才理顺了难题得以进宫。”
温孤齐看着江若弗一步步走进大殿,本来坦然安稳的心态反而不平静起来。
她来做什么?
是知道他在这里吗?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江若弗根本连看都没有看温孤齐一眼。
陈后道,
“难不成哀家给你的寿礼你还要退回来吗?”
江若弗道,
“孙儿不敢,只是那些美人放在孙儿这里实在是无用。”
温孤齐一瞬间就明白了江若弗说的难题是什么东西。
外祖母赐给他的寿礼。
是女人。
而且听起来数量恐怕不会少。
陈后有意无意的看了温孤齐一眼,忽然露出了笑容,
“那哀家就把江家小姐赐给你,你觉得如何?”
江若弗落座,毫不在意道,
“好啊。”
温孤齐额上的冷汗骤出。
盯着满不在意的江若弗。
这句话,不能说。
这是外祖母的试探,今日他在这里,无论是哪一句话都是要把他和江若弗撇清,让她不至于因此而遭受外祖母发难。现如今江若弗这一句话,足以让他今天所说的这一切都功亏一篑。
但江若弗下一句话就是转折,
”孙儿本就将她视作做妹妹,能让孙儿亲自照顾,自然要比江家照顾来得好一些。”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真的并不放在心上。
还有几分玩笑的意思。
妹妹这个说法,是他亲口告诉江若弗的。
只是没想到江若弗能将之放在此处,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但是恰恰就与他在外祖母面前刚刚说过的话吻合了。
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这个语气也不像是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所说,反倒真的像是对一个朋友。
大有玩笑和漫不经心的意思。
陈后的表情微松,
“哀家这一次特地挑了二十个不同的女子过去,难道真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江若弗垂眸笑笑,
“既然都已经快要到选世子妃的时候了,外祖母这是给孙儿添乱,待世子妃来了,看见这后院满目琳琅,该是何反应?”
她今日与陈后说话的语气,和温孤齐平时不大相似,好似多了一份亲昵和轻松。
陈后能感觉到。
陈后不自觉也为这几分亲昵而心情松快,毕竟她的孙儿已经许久未曾向她敞开心扉说话,平日里像是这样说话的语气都极少。
她放在温孤齐身上的注意力便也少了,
“既然你也知道该是择世子妃的时候了,那你心上可有人选?”
江若弗摆摆手,颂卷把一叠册子拿进来。
温孤齐对那叠册子眼熟得很。
那是他留给江若弗告诉她有可能的世子妃人选。
她居然将这东西带进了宫?
虽然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这个举动却远远在温孤齐意料之外。
江若弗拿起册子随手一翻,
“外祖母确实不必急着给孙儿送美人,这册子上的美人多的是。”
她随手将册子扔回托盘里,摆摆手示意颂卷递上去。
锦儿走下丹阶接过托盘,呈递到陈后面前,陈后拿起一本瞧了瞧,
“我本以为你无心于此,却没想到你自己已经有了主意。”
“也难怪你会将择妻之事告诉江家姑娘,原来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江若弗笑笑,
“外祖母知道就好。”
“十公主固然好,只是非孙儿良配。”
陈后摆摆手,锦儿将托盘送回来。
江若弗此刻才将视线投向温孤齐,故作平静道,
“外祖母今日召江若弗进宫,可是与孙儿有关?”
陈后却道,
“与你无关。“
“是哀家听闻在前日的花朝宴上,江家姑娘一鸣惊人,又听了那诗句,对江家姑娘极为欣赏,故召她入宫,陪哀家说说话。”
江若弗还端着茶杯,微微挑眉看向温孤齐,
“是吗?”
她的表情不多,现如今挑着眉反问,也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样子,偏偏眸中有些戏谑之意,看得出心情尚好。
当真是将他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他平日里若是心情好,便是这个样子。
只是江若弗不知道,他从来都不在外祖母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温孤齐此刻反倒要对着江若弗毕恭毕敬,
“是。”
陈后看着二人默契的互动,看见江若弗此刻脸上的表情,没有厌恶和反感,反倒是心情有些莫名的欢喜。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只是她还未见过自己孙儿脸上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这个女子却可以见到。
想必这个女子对他而言,是真的与众不同。
陈后见惯了自己孙儿孤独却又与人疏离的模样。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在朋友面前的样子。
不是打闹追逐的闹腾,但是却有少年人独有的锋芒,不再是像一潭井水一样死寂无波。
她好像见到了她未曾见到的孙儿的另一面。
那是她一直想看见的,
温孤齐轻松而愉悦的样子。
但温孤齐自月华走后,一直就是一副不起波澜的死寂,好像直接就从少年人变成深谋远虑,计算长远的大人,陈后有很多时候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像方才那一瞬间,他像是真正的少年人一样露出锋芒。
陈后由衷因为这一刹那的光华而欣喜。
是真的欣喜。
陈后面上荡开了笑意,
“既然你不要美人,哀家倒是想知道,送什么样的生辰礼你才觉得满意?”
江若弗笑笑,
”孙儿的礼那必定是要得贵重一些。”
“就看外祖母给不给了?”
陈后确实此刻能感觉到今日她那个一向孤僻冷傲的孙儿的不同。
竟然会与她插科打诨,卖起关子来。
“你倒是说说,让哀家也听一听。”
“有什么是贵重得要看哀家给不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