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江枫的故事之前,有必要先来认识一下阳谷知县李达天。
将阳谷县城的流氓按照浑蛋程度搞个排行榜,如果知县李达天排名第二的话,那就没有人敢自称第一了。
李达天鼻直口方,浓眉大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副典型的正人君子长相,但是他却是全县人见人恨的大流氓!
李达天颇有些才华!
他不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而且文采飞扬,出口成章。
诸如“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这类词语太过苍白空洞,压根无法形容李知县才学的百分之一。
文人的才华以克论,李知县的才华按吨量,人家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才华和学问。
大宋朝的文人骚客喜欢写词,但是最优秀的词人在李达天这里都不好使!
有的人说什么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李知县看来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人家随便胡诌一句话便能成为经典,再胡诌一句话还是经典。
据说宋词有豪放与婉约之分,这种划分在李达天这里不成立,他可以在豪放和婉约之间自由切换,而且毫无违和之感。
李知县在县衙的公堂上问案时属于豪放派,说话气势逼人,如大海潮音,如狮子吼。
那种气震山河的气势,苏轼都沾不上他的边,辛弃疾蹬着梯子也摸不到他的脚后跟。
但是到了风尘场所,周围佳人相伴时,李达天便自如地切换到婉约模式。
那可是真是愁肠百结,柳永的哀伤的浓度不及他千分之一;李清照的愁绪跟他比起来不过是小河沟遇到太平洋。
郁郁不得志的李达天风光过,当年登过皇榜,中过状元!
中状元那年,他混在众多学子当中,踮着脚尖,隔着几十丈远亲眼目睹当时的哲宗皇帝的隆颜。
让他激动万千得热泪盈眶的事情还在后面!
皇帝亲自宣布他李达天是当年的状元郎,然后款款地走下御座,径直地走到他身边,给他戴上插着金花的乌纱帽,给他佩戴上大红花,然后握着他的手,一番谆谆教导,一番语重心长……
年轻的李达天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李达天有个毛病!
轻狂!
原本就有轻狂的毛病,如今高中状元郎,哲宗皇帝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温言嘉勉,有如此待遇者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此时的李达天已经狂傲得忘乎所以了:以后我李某便是大宋朝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从前的所谓名臣贤相,诸如苏轼、王安石、司马光之类的统统靠边站,我李达天才是大宋朝的一号政治家。
官场的规则是隐忍,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李达天毁就毁在他的轻狂,还有那张不把门的破嘴上!
乐极生悲,李达天万万没想到自己人生的起点便成了事业的顶峰!
喜中状元以后,朝廷不少人都为人此子才华横溢,又蒙皇上恩宠,自然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一众人请他吃饭。
李达天牛逼哄哄地到了,一顿饭没吃完,他在席间高谈阔论,牛皮吹得震天响,把大宋朝有名的高官大吏给骂了个遍。
“李状元认为苏东坡这首词写得如何?”
“嗤,我八岁的时候便不再写这种调调的词了!”
“李状元如何评价当年王安石的革新之举?”
李达天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一样。
“王半山的智勇谋略见识均不足,能当个知县便高抬了,他居然做到了宰相,这样的竖子能有何治国良策?”
太过张狂,锋芒毕露的人往往不招人待见,三两句话说完,便没人再敢和他说话了。
推杯换盏之间,有人拿出一幅字来炫耀。
“诸位,兄弟我得了蔡京蔡元长的墨宝一副,请诸位兄台评价!”
众人赞叹声一片!唯有李达天不以为然!
“噗,真是笑话!这也叫书法?我李某人脚趾头夹住根柴火榜也比这个福建佬写得好!”
然后便可是滔滔不绝的一番贬损之词。
李达天一番慷慨激昂以后,再瞅瞅席间众人皆哑然。
李达天反倒自鸣得意,不以为然。
宴席散掉以后,有好人提醒李达天。
“李大人,你铸成大错啦!”
“何错之有?”
“坐在你对面的乃是蔡京蔡大人的长子蔡攸!”
“那又有何妨?”
“蔡家实力强大,你在官场混,如果得罪了蔡家那岂不是死路一条?老兄我劝赶快去给蔡攸道个歉,赔个不是。免得再生后患。”
李达天满脸的不在乎。
“哼,得罪了他又能怎样?蔡京这厮张狂不了几天了!皇上恶心他,准备将他贬到天涯海角,不毛之地,他爹不过中人之姿,这个指望着裙带当了官的儿子更是不足为惧!”
“唉,李老弟,老兄我痴长你几岁,但是还是劝你一句,言多必失,以后要隐忍,官场波诡云谲,远非你所想象哇!”
李达天哪里听得下去这种劝告,第二天他便将这事儿忘得无影无踪了。
没想到蔡京的春天很快就来了。
李达天倒霉的时日来了,一门心思地想着封侯拜相,没想到非但没有升迁,反倒莫名其妙地被远离京城的阳谷县担任知县,更让没想到的是到了阳谷以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直到后来,有人给他提前当年宴席之上埋汰蔡京的话,他竟然已经想不起来了。
阳谷地界偏偏,远离京城。
起初他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来自我安慰,皇帝是要磨炼自己,让自己体恤民情,了解百姓疾苦,这是所有大人物成名前必须经过的阶段,这是皇帝的一番良苦用心,只要皇上遇到困难,马上便会想到自己这个天才,到时候朱笔一挥,马上便会邀请自己回来。
所以他便带着了两个书童到阳谷赴任了。
没想到从此以后官运不通。
他便在阳谷知县任上,十多年再没被召见过。
李达天每天都盼望着京城重用自己的调令,黄土埋到了胸口还只是卑微的阳谷知县,芝麻粒小的官!
李达天觉知依照自己的能力,至少得混到大理寺卿的高度。
“唉,莫非皇帝将我这个天才给遗忘了?”
有高人提醒他:要想登高位,光有才华不行,必须得送银子找靠山。
起初他眼睛一瞪,义正词严:读书人岂能做此卑鄙龌龊的下三滥勾当。
起初很倔强,但是后来慢慢想通了。
他必须往上爬,因为官场最基本的价值观便是往上爬。
起初省吃俭用积攒了几十两银子,又买了几包土特产,然后跑到京城吏部送礼。
吏部有个姓周的侍郎,当年考进士时是他的同期,中的是状元,那厮勉强入围殿试,如今这厮都混成侍郎了。
他素来瞧不起这厮,文章写得跟狗屎一样,长得又矬又丑,没想到混到侍郎的高位,眼瞅着便是尚书了。
虽然不甘心,但是没办法,如今人家位高权重,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去巴结。
好不容易打听到周侍郎的府邸,刚到了门口,结果还没进门便被轰了出来。
“见谁?”
“周侍郎!”
“空手而来?”
李达天将几十两银子和几包土特产拿了出来。
看门的嘴撇成了瓢。
“就这?拿这点狗不吃猪不闻的破烂拜见周大人?还是慰问苦难群众哇?”
二话没说,连推带搡,就像打发要饭的一样将他给轰走了。
李达天垂头丧气地回到阳谷县衙。
一个给他做饭的老仆和他推心置腹了一番。
老仆姓高,十多岁便在县衙做饭,见多识广,深通官场之道。
“李大人,你得准备重金厚礼才行!”
“放屁!我又不会屙金溺银,哪里准备那么多银子哇?”
“大人,您这是端着金碗要饭嘛。”
“此话何意?”
“您头上的乌纱帽便是有钱人的通行证;您书案上的官印便是打开阿里巴巴宝库的钥匙,有权便有钱哇。”
老仆将历任知县的发家之道给他讲了一遍。
李达天如同醍醐灌顶。
“唉,贪污**岂是君子所为。”
“大人,识时事方为君子,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指望您那点微薄的薪俸,当到知县便是你职业的天花板了。”
李达天深以为然,但是怎么贪呢?《四书》、《五经》里都没有传授贪污之道。
“如何贪?”
这事儿难不住老高。
首先增加捐税,在朝廷摊派的基础上增加两倍。
其次治理黄河的银子有文章可做,朝廷拨下来的银子,您老人家扣一半。
第三赈灾的银子也不能放过,朝廷按照一天三顿给口粮,您按照一天一顿发就是了。
还有派遣军饷,整天给辽国打仗,每年派多少次军饷都数不清了,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这些才是大头。
这可是死罪哇?
老爷,一层一层都是这么下来的!谁查哇?如果真查,大宋朝戴乌纱帽的岂不是都死绝了?
还有监狱!
监狱哪里是关犯人的地方?那里简直就是大人的聚宝盆嘛。
以后无论杀人放火,还是拦路抢劫,判罚的标准不是大宋律例,一律银子说了算。
给的钱多的轻判,给钱少的严惩。
可判不可判的先一律判。
可关不可关的先一律关。
最后能不能改,能不能放,最终取决于给送多少钱!
“难道山贼和强盗也放?”
“哪里有山贼?谁有是强盗?不都是为了钱吗?只不过大家分工和方式不同而已!这些山贼咱们得养起来,只要不行凶杀人,到时候悄悄给大人送钱,便都是好人嘛!”
还有一条:不能光自己贪!您老吃肉,总得给下属们留口汤喝。
李达天这才明白底下那帮人为啥不配合!县衙瘫痪的症结原来在这里。
李达天觉着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洗礼。
他彻底重生了。
“唉,真是惭愧!干脆这个知县让给你当算了。”
老高赶紧陪着笑脸说:“我哪里大人这样的本事,不过,这些事儿都见不得光,咱们得暗中行事,咱们可以演双簧,大人继续当刚正不阿的大人,至于这捞钱的事儿可以由小人替您老做!”
李达天点了点头:“好好干!”
从那以后,李达天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财源滚滚。
不仅财源滚滚。
而且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对他一片赞誉恭维之声。
越是如此,他越想往上爬。
“奶奶的,当个知县都这么多好处,如果干到府尹、巡抚、尚书,那家伙日子不得快乐的象神仙!”
虽然有了银子,但是李达天的官运却并没有好转。
他今天给张尚书送,明天给李太尉送,但是那边前脚收了银子后脚便被革了职罢了官。
银子都成了过手的银子,但是官却没有当上。
朝廷争权夺利更厉害。
老高说了:唯有巴结上高俅、蔡京、童贯和杨戬中的一个他的升迁梦想才能成真。
所以当李达天听说高俅的儿子高衙内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阳谷县成了他赴任的第一站。
李达天感觉:我的机会来了!
我要把高衙内伺候得好好的,衙内高兴,太尉自然满意,太尉满意了,自己便可以飞黄腾达了。
奶奶的,铁树开花,我老李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