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元景点了点头,
擦了把眼泪,
最后叹了口气说:“唉,柳家的人实在是冤哇!”
江枫听番僧说过:柳家孪生姐妹进宫,因为卷入宫廷内乱被灭了门,但是他只知道大概,里面的细节却他却并不清楚,
正好趁机打听打听。
于是他故意糊涂问:“宿大人,柳家为啥冤?”
宿元景欲言又止,最后皱着眉头想了想,错过柳家的话题,反过来继续问江枫:“大官人的生辰是不是元丰八年二月初五?”
江枫心里咯噔一下子!
西门庆的生日确实是二月初五!
他还见过能查明西门庆身世的那份重要物证之一,也就是西门达从乱坟岗发现他时的那块布。
他上面确实写着西门庆的出生日期是元丰八年二月初五!
江枫原本想点头承认,
但是很快便改变了主意,
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轻信于人的毛头小伙!
人心隔肚皮,他不知道宿元景是何人,更不清楚他到底是敌还是友,多说半句话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于是他淡然笑了笑说:“草民确实生于元丰八年,但是生日却不是二月初五!”
“到底是哪一天?”
江枫随口敷衍道:“十一月初八!”
宿元景的脸上流露出来失望之色!
江枫旁敲侧击地想打听一些柳家的事儿,
没想到宿元景也不是省油的灯,无论江枫怎么是他,他都是左顾而言他,高接抵挡地将江枫给打发了。
两人都心怀戒备,
这天再聊下去就没啥意思了!
他们又浮皮潦草地扯了几句闲话,最后宿元景起身告辞!
送走了宿元景,
天色已晚,江枫上床睡觉!
起初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刚合上眼,那个经常缠绕他的那个怪梦再次出现:一座乱坟岗,寒风阵阵,漆黑如墨,地上放着熟睡的婴儿,不足一岁,尚在襁褓之,婴儿身边围着三个没有胡子的男人,他们神情紧张,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阵阵狼嚎声,两个男人吓得仓皇而去,剩下的那个高高举起刀来,婴儿劈了下去……
江枫吓得睁开了眼,他仔细想了想:深夜来访的宿元景竟然与其中一个男子长得有几分相似!
直到天亮时分,他才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睡了一会。
李达天被押解进京城,关进了大牢。
新任阳谷知县名叫裴宣。
这位裴知县乍一露面便惊艳全场。
乐县丞提前接到了京城来的通告:新任知县陈文昭半月后将赴阳谷上任。
接到通告以后,乐县丞不敢怠慢,招呼着上下准备接待。
半个月过去,没见到新任知县的影子。
又过了三天。
傍晚时分,县衙外面来了一个瘦子。
这个瘦子三十多岁,瘦小枯干,如同脱了水的竹竿子一样。
他戴着破草帽,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烟火色,骑着头又老又瘦的毛驴。
瘦子到了县衙门口,他不慌不忙地从驴背上下来,然后牵着毛驴径直便往里面走。
门口的官差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吹胡子瞪眼地拦住了他的路。
“瘦子,瞎了眼不成?县衙重地,岂能容你这样的乡巴佬乱闯?”
瘦子瞅了瞅官差,然后慢声细语地说:“县丞在不在?”
官差不耐烦地往外推他:“找县丞告状吗?下班了!有状明天再来告!”
说完以后,“咣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这人没吭声,将毛驴栓在旁边的拴马桩上,然后伸了个懒腰,躺在墙角下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晨,守门的官差鼻子都气歪了。
毛驴拉屎撒尿,将县衙门口弄得臭气熏天。
官差捂着鼻子走到瘦子跟前,踢了他两脚。
瘦子醒了,惺忪着眼睛,坐直了身体。
官差丢给他一把笤帚,然后骂道:“打扫干净,然后滚蛋!”
瘦子二话没说,规规矩矩地拿起笤帚将驴粪打扫干净。
他还是赖在县衙门口不走。
“赶紧滚!”
瘦子擦了把脸上的汗,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让你们县丞出来见我!”
官差“嗤”了一声:“你找县丞干什么?”
“我是新任知县。”
官差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穷酸一番,“噗嗤”一声笑了。
“奶奶的,你若是知县,老子便是当朝皇帝了。”
瘦子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从兜里拿出来了一张纸,不慌不忙地在官差眼前展开。
果不其然!
官差吓得赶紧跪倒在地。
“小人眼瞎,有眼不识泰山,见过知县大人!”
他们这边一吵吵,县衙的人围过看热闹。
乐县丞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他揉揉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瘦子。
“奶奶的,新任知县怎么寒酸成这幅熊样?会不会是骗子?”
乐县丞半信半疑,他冲着瘦子拱了拱手。
“阁下真是新任知县?”
“嗯,如假包换!”
“委任状何在?”
瘦子摸了半天,最后从裤腰里摸出一张皱巴巴地纸,他展开看了看,然后递给了乐县丞。
乐县丞瞪圆了眼睛一看,
果不其然,这个瘦子乃是新任知县裴宣。
徽宗刚上台那会,不仅重要会踢球的亲信高俅,而且民间声望颇高的奇人也被他列为考察任命的对象。
卑微的裴宣横空出世了。
裴宣是京兆府人氏,被称为铁面孔目,享有继包拯包黑子以后办案第一人,原本前途无量,但是因为丁是丁卯是卯,办案刚正不阿,京城的王爷太尉,大大小小的权贵被他给得罪遍了。
提到裴宣,京城的权贵们便恨得牙根痒痒,
他们暗中想着各种办法想搞掉裴宣,
无奈这人既不贪财也不好色,简直跟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一样,最后只得联合起来以升迁的名义将他打发出京城,成了阳谷县的知县!
裴宣初来乍到便拜会各方耆宿耋老,询问治县之道,态度极其谦恭,江枫很是佩服他。
事实证明,这个其貌不扬的知县干了两件事儿颇有远见。
第一件事是修筑城墙。
风吹雨淋,阳谷的城墙年久失修,地基松动,有的地方已经坍塌。
李达天当知县的日子,从来没有人讨论过修筑城墙的事儿,莫说城墙,就是城门破了都懒得换。
没有银子!
裴宣到了第一天便发现了城墙问题。
城墙破了可不行!
北境辽兵虎视眈眈,那些喝凉水吃生肉的蛮夷杀人如麻,一旦南犯,阳谷乃是必经之地,首当其冲,万一城破,百姓们便遭殃了。
裴宣请来各方耆宿耋老,一番推心置腹,众人深以为然,皆称赞裴知县有远见。
修城墙需要银子,但是阳谷县城这几年被李达天挖地三尺,早就没有多少银子了。
“知县大人,等明年庄稼丰收,百业兴隆了再修也不迟晚。”
“万一辽兵杀来怎么办?此事万万拖不得。”
“没有银子哇。”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裴宣果然不一般,说到办到。
第二天,他便捐出来自己的饷银,烧砖买石头,然后摘掉乌纱,脱掉官袍,换上粗布衣服,率领着县丞、钱谷、刑名、书吏还有皂隶们与征调的民夫一起修补城墙。
与民同乐,同甘共苦!
工地上吃,工地上住!
几天下来,裴宣晒得如同非洲土着酋长一般。
“唉,这位陈大人果然不一般。”
堂堂知县都这么卖力气,全县上下自然纷纷效仿。
江枫起初不以为然:新官上任,不过是作秀而已。
傅铭表示反对。
“大官人错了,我听说过这位裴知县寒门出身,性情耿直,在京城大理寺时便刚正不阿,因为不被同僚容忍才被贬到阳谷来当县令,他是好人哇。”
江枫皱着眉头想了想,决定去见见这位裴知县。
城墙处,裴宣正赤着膀子,喊着号子,率领着一群人干得热火朝天。
裴宣不仅带头干,而且还是筑城墙的高手,他筑城时一板一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暴露出他是筑城的高手。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石料木料何难筑城?
就像大炼钢铁,光用决心和热情,没法炼成1070万吨钢来一样。
江枫服了:人家这位裴知县果然是个干事儿的人!
他回到药铺,吩咐傅铭说:“李达天的生辰纲该派上用场了!”
傅铭吓了一跳:“大官人要将那笔不义之财的秘密说出去?”
“说出去?咱们不想活了?”
“做好事不留名就是了!”
第二天,裴宣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城西报恩寺后院有口枯井,枯井内有白银数万两……
裴宣收到信以后将信将疑,但是他正为银子的事儿犯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亲自带着人到了报恩寺。
报恩寺的主持死了,没有了香火,已经成了一座废弃的寺院,这里阴森恐怖,除了野狐出没,饿狼流窜,胆子再大的人都不敢来。
裴宣按照信上说的找到那口枯井,然后派人掘开。
果不其然,十几箱白花花的银子。
过了数目,足有三万多两,还有大批值钱的东西。
乐县丞和钱谷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瞅着这银子很眼熟。
“真是奇了怪了!”
“啥蹊跷?”
“这些银子明明是李达天孝敬蔡京的生辰纲,不是被贼人给劫去了吗?怎么跑到这枯井里来了?还有,到底是谁写的信?”
裴宣也觉着蹊跷。
“唉,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花了再说!记好账,一分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将来有人问起,咱们也说的清楚。”
有了银子,修筑城墙便不再是艰难的事情。
城墙修缮完毕,新筑的城墙比原来高了一丈,气势恢宏异常。
城墙上放置着雷石、滚木。
挖土成河,土用来加固城墙,两丈多宽的河又给县城多了一道屏障。
如今的阳谷县城已经固若金汤了。
修筑完城墙。
裴宣到县衙的粮仓转了两圈。
空空如也!
指望着粮仓生存的耗子都饿得两眼发绿,瘦得如同螳螂一样。
裴宣摇了摇头。
“补满粮仓!粮食必需保证城中百姓半年以上的供应,一旦城被包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传话下去,如果胆敢中饱私囊,无论出身门第,格杀勿论!”
这个不靠谱的裴知县获得一片赞誉之声。
江枫也连连感叹!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位姓裴的果然具有远见卓识。
这天江枫正在研究医典,玳安跑了进来。
“大官人,裴知县到了。”
江枫慌忙出去迎接。
除非公堂审案,裴宣极少穿官服,总是撸起袖子挽着裤管,朴素得如同城外的种地大叔一样。
裴宣进了屋,冲着西门庆抱拳秉手。
“裴宣见过西门大官人!”
非但没半点官架子,简直可以用谦卑来形容这位知县大人了。
江枫慌忙还礼。
“唉,久闻西门大少爷的好名声,乐善好施,行医治病,我裴某人自愧不如哇。”
“裴大人客气了,您是知县,全县顶数您最大,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今天登门有一事相求!”
“请讲当面!”
“听说丽春院是尊夫人李娇儿开的?”
江枫点了点头。
他心里犯嘀咕:裴宣是奔着丽春院来的?不知道要不要送他一张免费的尊贵会员金卡,让他花白菜价便能享受到帝王服务……
没想到,裴宣接着说道:“裴某要关闭丽春院……”
话没说完,李娇儿从外面进来了。
“裴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宋朝茶楼酒肆赌馆妓院都是合法的,连当今皇上都逛窑子,你凭什么说关就关?你比皇帝的脸都大……”
裴宣赶紧给她作了个揖!
“哈哈,西门夫人说的不错,食色性也!男人们好这口也情有可原!若不是特殊的缘由,给我八个胆我不敢干这事儿。”
李娇儿刚要给裴宣掰扯掰扯,江枫抬手拦住了她。
“裴大人到底啥理由?”
“我得到消息,因为旱灾,镇守燕云十六州的辽兵缺衣少粮,我估摸着今冬明春,那群饿疯了的狼一定会南下抢粮食,阳谷必须全力防范,不然危矣!”
“这和关妓院啥关系?”
“官兵太少,而且打仗都是废物,所以咱们必须全民皆兵,所有的学堂、妓院、赌馆统统关闭,全县百姓日夜操练,要养成尚武之风!我打算将丽春院改成兵工厂,我已经将大宋朝最有名的铁匠和兵器专家金钱豹子汤隆请来,他带领着人要造就足够多的刀枪剑戟,还有弓箭!”
江枫听到这里,顿时满心的敬意:唉,姓裴的还真是了不起的人才,如果他成了枢密使,大宋何至于被辽夏欺负成这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