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承年过来时，钟离皓正看着窗外出神，这次从死神手上捡回一条命，让钟离皓好像突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就在他的跑车和货车撞上的那一刻，他是绝望的，但他没有闭起眼睛，他就那样眼睁睁地自己的车头，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直接撞上去。



    然后，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头上有一股热流往下淌，他清晰地知道，那时献血，他的头被撞破了，然后，他好像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虽然很细微，但很清晰，他似乎还低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一眼。



    然后，他看到了对面高出他许多的那辆大货车，透过前风挡玻璃里，货车司机那张苍白的脸，以及他眼睛里的惊恐。



    在那一瞬间，钟离皓断定，他这次真的是意外，不是被某人安排好的谋杀，这让他心情好了一些，即便可能面对的是死亡，但他心里却突然一下就没了恐慌。



    然后，他的灵魂慢慢地升腾到半空，其实他不想，因为他很小的时候看过的惊悚小说里写过，一旦灵魂跟身体分开，这个人就是真的活不过来了。



    所以，钟离皓也试图让自己的灵魂回到身体里，可他发现，就算自己再急，都是徒劳。灵魂就像毫无重量的青烟，慢慢地升起，根本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接着，他看到了两辆车相撞后的现场，他的脸上都是血，车头凹进去一个大坑。然后，他看到了有人报警，有人拨打了120。



    很快，警车赶到，从货车上将司机拽下来，将他塞进警车里，全程，大货车司机就像一个被下了蛊的傀儡，一点儿都没挣扎，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钟离皓难得的有些良心发现，他想主动跟警察说，不是货车司机的错，是他开车超速，直接撞上去了。但是这在他身上存在的少之又少的正义感，却因为此时的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而无能为力。



    然后，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120车拉到医院，被送进抢救室。接着，他的家人陆续赶到。就在他的生命垂危，里面的医生拼尽全力跟死神征战时，隔着一道门的走廊里，他的家人却在利用他受伤，在难为贝浅浅。



    她的亲妹妹，竟然将他的一切意外都推到了贝浅浅身上，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却在那一刻，让钟离皓感觉到伤心的陌生。



    他看到了钟离承年忽然之前衰老下去的颓废，看到钟离爵和钟离轩眼里的漠不关心，看到他们各自护着老婆时，脸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幸福。



    那一刻，钟离皓心里堵得厉害，他最亲近的人，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最关心的不是他的命，而是借由去指责别人，使用道德绑架去攻击别人。



    而平时他最瞧不上眼的钟离爵和钟离皓，却拥有着他从未有过的幸福，钟离皓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他们彼此把对方装进心里的珍惜。



    那一刻，钟离皓是羡慕的，甚至忽然涌起几分嫉妒，凭什么他们用的，他都没有？凭什么那么美好的女孩，都被他们碰到了？



    然后，他听到了母亲那迁怒的嚎啕大哭，她那不是因为担心他，而是哭给老爷子听的，这么多年，对于他那只关心家产的父母，真是太了解了，除了因为他是他们的提款机，他们不会多给他半分温暖。



    钟离皓心里堵得厉害，这些年，他一直顺着自己的心意往前冲，很多时候都是不计后果地去做头脑一热决定的事，不是对事情有把握，而是他不愿意慢下来思考，不想回头细品那些让他冰冷的过往。



    门口有轻微的声响，钟离皓转过头，看到钟离承年在管家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负责值班看着他的特助，也看到了钟离承年进来，马上起身，打算去叫醒米佳。



    “让她睡吧。”钟离皓出声阻止。



    钟离承年看了一眼米佳躺着的沙发方向，没说什么，就坐到了钟离皓的病床前。



    “爷爷，我没事了，您别在医院里陪着了，回家去等着我出院，好不好？”钟离皓商量着。



    钟离承年没说话，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给钟离皓手术的医生说，他的情况很危机，如果不是被撞击的头部稍微歪了那么零点几厘米，现在，他看到的很可能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钟离承年很怕，这个一直被他方方面面精心培养的孙子，要是真的就这么走了，他能经受得住打击吗？



    “在撞车的那一瞬间，你想过爷爷吗？”钟离承年问。



    钟离皓一愣，他想过吗？没有，他当时看到了很多，也想过了很多，却唯独没有留恋。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孤单的，所以，他没觉得有谁让他牵挂。



    钟离皓的眼神闪了闪，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钟离承年有多精明，钟离皓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些年，他们的父辈及他们这一代的兄弟三个，直到现在都被钟离承年掌握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以后别傻了，不管怎样，生命只有一次，没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了。”钟离承年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沮丧。



    就在今天上午，钟离承年派去现场勘查的人回来跟他汇报，如果钟离皓在车撞上之前，稍微偏一偏车头，伤就不会这么重。而且，这对于钟离皓来说，并不是难事，他曾是一名很优秀的赛车手。



    在哪种情况下，做出什么样的应对措施，能将伤害减到最低，是他上赛场前的必修课。



    所以，钟离承年猜到，钟离皓是放弃了生，他是有多失望，才会有那样的念头？以钟离承年对钟离皓的了解，他的高傲很少跟外人交心交肺，所以，他这是对家人放弃了。



    钟离皓看着鬓角灰白的钟离承年，忽然理解了他的不容易，这个老人，一个人这些年，为儿女们守着冰冷的钟离家的江山，可他得到的是什么？



    “爷爷，以后我们都好好的。”钟离皓突然说，他感觉眼睛有些涩，所以，微微地眯起来。



    “嗯，好。爷爷岁数大了，现在真是经不起折腾了，你说的对，我还是回家去等你出院。”钟离承年答应着，在管家的陪伴下离开了。



    钟离皓一直看着钟离承年的背影，感觉从未有过的心酸，他早就该享受含饴弄孙的日子了，可却依然陪着他们在商场中征战。



    钟离承年到楼下时，司机已经在等了。管家照顾钟离承年上了后座，关好车门，才绕到前副驾驶位置。



    “是不是我把他们管的太严了？”钟离承年问。



    “老爷子，您就是太累了，回去先好好睡一觉，有些事，再做决定。”管家说。



    钟离承年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高楼大厦，他在这里匆忙地走过了大半生，现在剩下的是什么？



    钟离承年来病房没一会儿，米佳就醒了，虽然她又困又累，但睡眠很浅，这跟她的工作有关，需要照顾的病人很多都是重症，如果她睡沉了，一旦病人发生意外，她是承担不起责任的。



    但钟离承年在这里，她又不好起身，所幸就一直装睡。但人一旦没睡着，维持着一个姿势，实在是太累了。终于熬到了钟离承年离开，米佳才爬起来。



    钟离皓看到她清醒的眸子，就知道她不是刚醒过来。这个看起来清汤挂面的女生，看的时间久了，也顺眼多了。也可能是她刚睡醒，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加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格外惹眼的缘故。



    “给我倒杯水。”钟离皓突然说。



    “好的，钟离先生。”另一名特护立即走过来，打算去倒水。



    “让她去，不是睡了那么久，该干活了。”钟离皓用眼睛斜了米佳一眼说。



    虽然米佳醒了，但她是被说话声吵醒的，而不是睡到自然醒，所以，还是有些犯迷糊。现在，被钟离皓指定要去倒水，有些不乐意。



    再说了，有水喝就行了，他还挑人，谁给倒不是水？



    米佳没睡醒，心气肯定不顺，于是，不但没搭理钟离皓，反倒一扭头，身体一歪，又倒到了沙发上，接着睡。



    钟离皓用余光留意着米佳的反应，他以为，米佳会气呼呼地过来给他倒水，甚至会剜他两眼等，做些小动作来泄愤。可让钟离皓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米佳竟然直接倒在沙发上，继续去睡觉了。



    “我叫你没听到吗，我要喝水。”钟离皓瞪着眼睛喊。



    米佳连眼睛都没睁，继续睡，就像钟离皓说得根本不是她。



    “我叫你听到没有，起来，赶紧来给我倒水。”钟离皓的语气很冲。



    想到他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要是他真的激动起来，拉到伤口，后果会很麻烦。所以，米佳慢腾腾地起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钟离皓，就走到桌子旁，帮他在杯子里倒了一些热水，然后又兑了一些凉水。



    在这么生气的情况下，还能这么细心，看到钟离皓眼里，顿时就让他冒出的火气消了大半。



    米佳走到钟离皓病床前，将被子递到钟离皓面前，但实现一直落到被子口上，并未看钟离皓。钟离皓已经微抬起的手，又落回到床上，直接往前探了探头，就这米佳的手，去喝水。



    米佳一愣，钟离皓的手能用，而且胳膊伤得不重，端个被子完全不成问题。但不管怎么说，人家花钱雇了他们在这里照顾钟离皓，别说喂他喝水，就算喂饭、喂水果，她也要尽心地照顾好病患的。



    想着，米佳将被子往下稍微低了一些，对于怎么给病患喂水这些事，米佳做得很熟练，总是能拿捏好尺度。



    果然，钟离皓不但顺利喝到水，而且喝得还没满意，就连他想借故发脾气都没机会。



    喂钟离皓喝完水，米佳没有再回去睡觉，她猜，要是钟离皓想折腾她，就算没事，也会找出事让她挨累。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出去。



    于是，她拎过暖水瓶，跟另一名特护交代了一声，自己去打水，就出了病房。就在钟离皓在病房里四处找事的时候，米佳已经出了门。



    其实，暖水瓶里还有半壶的水，米佳只是想躲出去清静清静，被钟离皓没事找事地使唤，她早料到了，毕竟她之前惹了人家妹妹，没有解雇她已经算是好说话的了。



    米佳拎着暖水瓶到旁边的凉亭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看着在凉亭里聊天的成年人，嬉闹的孩子们，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意，让米佳感觉阳光都格外的暖和，她就喜欢这种处处是笑脸的感觉。



    靠在身后的大树上，米佳微微仰起脸，半眯着眼睛，透过树缝看着五颜六色的太阳的光芒。



    “病人睡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刘医生。”米佳还没看清人，已经从声音里辨别出是这家医院骨伤科的刘医生。



    他也是给钟离皓会诊的医生之一，所以，知道米佳现在正受雇于钟离家做特护。



    “另一个特护在照看着，刘医生不忙了。”米佳说着，已经收起了慵懒，坐正身体。



    刘医生笑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又大又圆的橙子，递到米佳面前。



    “患者刚刚在走廊里送的，女孩都补补vc对皮肤好。”刘医生说着，隔着眼镜片的一双深邃的眼睛，微微弯起。



    “谢谢刘医生。”米佳笑着说，嘴边一对酒窝若隐若现。



    接过橙子，用手按着试了试，发现皮很薄。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尝试着一剥，果然很好剥，没一会儿，大橙子就被米佳剥了个干干净净。



    她将橙子一分为二，连带着手上的一只手套，将另一半橙子递给刘医生。刘医生也没拒绝，隔着手套那好橘子，直接就咬着吃了。



    “真甜。”刘医生一语双关地说。



    “是吧！”米佳没多接，只礼貌性地回应了一句。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有护士跑过来喊刘医生，说有患者，他盯着米佳别坐时间长了，风凉了，才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