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
这日, 烛方起了个大早,嘴里还哼着小调儿。
他在霜雪居没看见观溟,去修剑院也没找着, 随便拉了个师弟来问,都说不知道,就好像观溟人间蒸发了一样。
“大师兄?”镜玄从走廊下经过,拿着个礼盒与他搭话:“你在找二师兄?”
“嗯,你看见他了吗?”烛方瞥了眼头顶的骄阳:“这都快晌午了, 难不成他今天下山了?”
镜玄摇摇头:“不知道。”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烛方瞬间没了和他继续聊下去的欲.望:“行吧, 那就只有我一个人去碧潮峰了。”
听见‘碧潮峰’三个字, 镜玄眼睛微亮:“大师兄要去碧潮峰找师尊?”
“嗯,怎么了?”
“这是我送请帖时雪离宗宗主的回礼。”镜玄将礼盒递过去, 冲他挤了挤眼:“大师兄既然要去找师尊, 就顺道送过去呗, 晚上我请你去山下吃猪脚饭。”
一说到吃的, 烛方立马接过了礼盒:“那我晚上在山下的食肆等你。”
“没问题。”
烛方揣着礼盒到了碧潮峰,问了书斋的童子才知,掌门师尊正和两位师叔在太微殿。
太微殿是商议要事的地方?难道又有大事发生了?
他把礼盒留给童子代为转交,溜达着朝太微殿走去。
透过殿门的缝隙往里瞧,正好瞧见居于上座的掌门师尊,另外二人则是天隐子师叔和无语子师叔。
无语子师叔在灵山宗嗓门最大, 说话的声音隔了几扇门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你们说, 那个白怜是鲛族公主?”无语子一脸震惊:“他不是白老家主的孙子吗?怎么又变成鲛族公主了?还和观溟有过婚约?”
“小声点。”天隐子嫌他聒噪,忍不住皱了皱眉,对丹衡道:“我都说了别告诉他, 保不准转头就让烛方给听到了。”
乍听此话, 无语子更震惊了:“烛方还不知道这事儿?”
天隐子道:“他知道了又如何, 这是龙族和鲛族的联姻,他又改变不了。”
“这孩子我最喜欢了,不行,我得跟他说去。”无语子哼了一声:“你们肯定是怕我告诉他,所以过了这么久才让我知道。”
听到里面的对话,烛方呆呆地愣在原地。
白怜的真实身份是鲛族公主?龙族和鲛族联姻?观溟真的同白怜有了婚约?
白怜在小秘境说的话都是真的……
烛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为免被师尊师叔撞见,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太微殿。
他前脚刚走,后脚殿门便被打开了半扇。
天隐子拉住心情激动的无语子:“观溟早就把婚约退了!”
“啊?”无语子收住脚,指了指外面:“怎么不早说,刚刚烛方好像来过了,他肯定听见了我们说的话。”
“烛方来过?你莫不是看错了?”
“不管有没有看错,都得先把这事儿给烛方说个清楚。”无语子说着又要往殿门外走:“要不就去找观溟。”
“观溟不在宗内,今日一早我便派他去了抱玉宗送剑会请帖。”丹衡道:“这件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我找你们来,是想知道那日小秘境为何会自动关闭。”
离开了太微殿,烛方一个人晃悠着回了飘雪峰。
明明早就知道了婚约之事,可不知为何,又一次听见心里却莫名发堵……
白怜和观溟的婚约是真。
他和观溟的结契是假。
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道侣,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师兄弟罢了。
该解契的人是他,该退出的人也是他。
抬眼发现走到了一片荷塘前,烛方不自觉止住脚步。凝望着浮在水面的荷花,他忽然间想起了很多。
想起他们一起在寒潭修炼;想起洞房之夜观溟喝醉了酒;想起在白鱼镇的时候他给观溟捉萤火虫;想起凤族夜宴上观溟为他取栖梧珠;想起客栈那晚观溟偷偷出去帮他杀掉那些暗卫;想起观溟在小秘境的山洞里吻他……
然后,某天出现了一个人,说他是观溟的未婚夫。
越想越是难受。
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
烛方摸了下心口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倏然不见了。
“大师兄!原来你在这儿!”小师妹欢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一个人啊?”
是啊,他怎么一个人……
由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烛方转过身看着小师妹,扯了下嘴角,勉强牵着笑问:“小师妹找我有事吗?”
“嗯……有事。”小师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目光很快又被盛开的荷花吸引了过去,她顺势坐在了荷塘边的台阶上:“大师兄,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烛方也坐下来,点点头:“可以。”
小师妹望着平静的水面,酝酿了一会儿才道:“大师兄有每天都想见面的人吗?”
烛方随她的话重复念着:“每天都想见面的人……”
“嗯嗯。”小师妹道:“没见着就会想着他,见着了又不敢靠近。不仅这样,脸还会发热,心跳得也会比平时要快。当碰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表面会假装没看见,却又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他。”
烛方喃喃自语:“表面假装没看见,却又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他……”
“对。”小师妹双手捧着脸:“不知道镜玄师兄会不会这样。”
烛方慢慢回过神,适才意识到小师妹说的人是镜玄。
“大师兄。”小师妹偏过头看他:“我知道你和镜玄师兄关系最好了,你可以帮我悄悄问他吗?”
“当然可以。”烛方默默地把苦涩压在心底,换上一张笑脸:“你想问他什么?”
“就问他……”小师妹羞赧一笑:“就问他有没有每天都想见面的人,如果有的话再问问那个人长什么样,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更好啦。”
“好。”烛方抿唇答应下来:“我今晚就帮你去问。”
“真的吗!”小师妹高兴地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大师兄真好!”
连烛方自己也没想到,到头来,他反而成了一个牵红线的人。
他刚牵完观溟和白怜的红线,让白怜在小秘境里跟着观溟,接着又要去牵镜玄和小师妹的红线……
把他们的红线打成结,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而他呢?
他只是书里的大反派,是观溟飞升之路的垫脚石。石头总是最平凡的,被人踩在脚底,默默无闻。
答应完小师妹后,烛方回霜雪居闷头睡了一个下午。等到傍晚夕阳退去,才应镜玄的约去了山下的食肆。
镜玄见他要了那么多酒,整个人都怔住了:“大师兄你怎么了?你能喝完吗?”
烛方擦了下嘴角:“大师兄今天高兴,当然能喝完。”
“高兴?”镜玄这下更懵了:“你今天碰上什么好事儿了?捡钱了?”
烛方喝了口酒,摇头:“不是。”
镜玄想了想道:“那是师尊给你钱了?”
“也不是。”烛方杯酒下肚,索性直接告诉了他:“我要和你二师兄解契了。”
邻桌正巧有几名同门弟子,听见这话,下意识朝他们看了看。
镜玄眉头一皱:“所以你今天找二师兄,就是为了解契?”
烛方点了下头,又开始往碗里倒酒:“嗯,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就算今天解不成,明天也会解。”
镜玄见状,赶紧拦下他:“大师兄你这都喝第三碗了,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来吃菜。”
没等他说完,烛方整张脸已经变得通红,一张口满嘴都是酒气。
镜玄:完了。
“镜玄。”烛方一边喝着酒一边问:“你有每天都想见面的人吗?”
闻言,镜玄顿时竖起了耳朵,他的大师兄马上就要酒后吐真言了!
“这个嘛……”镜玄摸了摸鼻子,不答反问:“大师兄每天都想见面的人是谁?”
烛方抿着唇笑了笑,醉眼朦胧:“你给我一千灵石,我就告诉你。”
这人还讹上了!
镜玄眼珠一转,道:“大师兄先说,说完我再回去拿给你。”
烛方很快摇了摇头:“那就算了。”
“其实大师兄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烛方不太相信地挑眉:“说说看?”
“是二师兄对不对?”镜玄见他没什么反应,开始从他嘴里套话:“大师兄,你还没说呢,怎么突然就要解契了?”
烛方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镜玄试探道:“和二师兄闹矛盾了?还是二师兄气着你了?”
烛方趴在桌上,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我们根本不是真正的道侣……”
“啊?”镜玄向食肆老板要了碗醒酒茶,继续套话:“大师兄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听见他在说话,烛方慢悠悠地抬起头,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一句:“我要休了他!”
“休……”看见食肆门口的白影,镜玄干笑了一下,赶紧撤掉烛方面前的酒碗:“大师兄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不休息,我要喝酒……”烛方抢过酒碗,指着他道:“你去给我找观溟,告诉他,我要和他解契,我要休了他。”
看着站在烛方身后的观溟,镜玄咽了口唾沫,没敢答话。
“我带你去找他。”
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烛方慢慢转过头,对上观溟的视线。然后……没把人认出来。
“镜玄你什么时候跑我后边去了?”烛方只觉眼前全是一道道重影:“你真要带我去找他?”
“嗯。”
“好。”烛方向他张开手臂,脸色微醺:“你抱着我去。”
听到这儿,镜玄一会儿看向烛方,一会儿看向观溟。直到亲眼看着观溟抱起了烛方,他终于没忍住揉了揉眼。
没看错。
说好了解契呢?这怎么还抱上了?
观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对镜玄道:“这里先交给你了。”
镜玄点点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又吃了碗狗粮!
月色照在山路上,两道人影朝着宗门的方向徐徐前行。
“观溟呢?”烛方勾着他的脖子,抬起脸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他吗?”
“嗯。”观溟明知故问:“你找他做什么?”
烛方嘟哝着回答:“都说了,我要和他解契。”
“为什么?”
“为什么……”烛方跟着他重复了一遍,喃喃道:“因为……”
观溟默默地听着,低头看时,却见怀里的人眼角微润。
“你不用知道,我只跟他说。”烛方别开视线,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有每天都想见面的人吗?”
“有。”
“那他长什么样?”
观溟久久凝望着他的脸,一字字地说:“他就在我眼前,我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见他。”
在夜风的吹拂下,烛方清醒了几分。待他反应过来时,两片薄唇已经被吻住了。
他很快意识到,抱着他的人不是镜玄,而是观溟!
烛方蓦地睁大双眼,脸开始不自觉地发烫,推开他的同时挣扎着从他怀里滑下去。
可观溟哪里会放过他,他越挣扎反而被抱得越紧。最后,他放弃了挣开,任凭观溟亲吻自己。
-你有每天都想见面的人吗?
-有。
-那他长什么样?
-他就在我眼前。
耳边不停地循环重复着这段对话,烛方被风吹得彻底清醒了。
观溟每天都想见到他……
观溟主动亲吻他……
“师兄可以不与我解契吗?”观溟忽地开口问道,静默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为什么?”轮到烛方低声反问。
“因为……”观溟没忍住又吻了吻他的唇角:“因为我喜欢师兄,想和师兄做一辈子的道侣。”
一辈子的道侣……
听见这句表白的瞬间,烛方感觉好似有一束烟火嗖地被点燃了,在脑中噼里啪啦作响。
他迟疑着,终于还是狠心将人推开:“不行。”
“为何?”观溟的眸色往下沉了沉,透着失落:“师兄若是不喜欢方才那样……”
“不是。”烛方与他面面相觑,耳廓微红,喉咙却仿佛卡住一般,勉强串成一句话:“是因为……你已经有婚约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观溟反倒缓了口气,接着说道:“若是没有婚约,师兄便不会与我解契了,对吗?”
烛方沉默不语。
观溟直视着他的双眼,无比认真:“我没有婚约。”
“可是……”烛方微微皱眉:“我听到师尊师叔他们说了,还有白怜,他说你是他的未婚夫。”
“连我都不承认的婚约,还会是婚约么?那不过是他们的自作主张。”观溟道:“我的道侣只有一个,永远,也只会是师兄。”
“真的?”烛方心头一跳,却也忍不住向他确认:“你不喜欢白怜?”
“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晚为什么你会和他抱在一起?”
“那是他……”说到一半,观溟话锋忽转:“师兄很在意?”
“你就说有没有。”
“我没有抱他,是他自己扑上来的。那晚见面,我只是为了提醒他。”观溟徐徐道:“自十六岁起,我便离开龙族前来灵山宗修仙,从此再未回过北荒。为了让我回去继任龙主之位,他们私自与鲛族联姻,这件事发生在我与师兄结契之后。”
“那次灯会失约?”
“嗯。”观溟道:“我并非刻意隐瞒师兄,而是因为,我并不承认所谓的婚约。”
“这样啊……”烛方暗自松了口气:“我知道了。”
“嗯。”
二人再次默然相望,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解契之事……”
不等观溟把后面半截话说完,这一次,烛方主动吻了上去。
正这时,有几名弟子打山门路过,说话声不远不近。
两人迅速藏身在门后,纠.缠的吻却仍在继续。
听说话声越来越近,烛方不得不压.下.喘.息。
“大师兄和二师兄要解契了,这事到底是真的假的?”
“真的吧。”
“我也觉得是真的。”
“我就说了,二师兄肯定会和大师兄解契,没准儿还是大师兄死乞白赖逮着二师兄不放。”
山门后,两道人影紧紧相拥。
观溟吻过烛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洒落在那白皙的颈项间,一边握着小烛方一边贴在他耳边问:“师兄还要解契吗?”
烛方舒服地眯着眸子,声音断断续续:“看、看你的表现。”